“你竟敢盼著我們許家斷子絕孫!”許父一把提起放在旁邊的鋤頭,“老子弄死你這個賠錢貨!”
許蓮兒側身一躲,未及站穩,已被沈聽檀提起了後襟,又聽得沈聽檀道:“許姑娘,得罪了。”
沈聽檀左手扣著宋若素的腰身,右手提著許蓮兒的後襟,一躍上了馬車。
彈指間,馬車已出了一裡地。
宋若素向許蓮兒確認道:“許姑娘當真要隨我們走?”
“懇請兩位公子收留。”許蓮兒垂著首,淚水劃過她的下頜,紛紛滴落了下去。
骨肉親情終究不是這般輕易便能割舍的,她只不過是表現得毅然決然而已。
她心軟過,甚至有那麽一刹那想松口。
可是阿爹、阿娘以及弟弟卻一再教她寒心,但凡他們的意圖暴露得晚些,將她穩住,興許她便如他們所願去換彩禮了。
宋若素清晰地看見了許蓮兒的淚水,並未點明,只是道:“許姑娘,外頭涼,你去馬車裡面罷。”
許蓮兒對宋若素心懷感激,掀開馬車簾子,進去了。
宋若素往馬車簾子裡塞了錦帕,後又低喃著道:“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沈聽檀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揉了揉宋若素的後腦杓:“為師聽聞今上將頒布律法,允許女子參加科舉,若有女子能拜相封侯,今後女子的日子便會好過些。”
“今上怕是會受到不少阻力罷,萬一弄得血流成河便不好了。”宋若素聽聞今上叢霽是出了名的暴君,信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世人皆認為今上是暴君,為師卻不這麽認為,應當不會血流成河。”沈聽檀雖然不入世,對於今上的暴君之名卻是如雷貫耳,但他每每詢問將今上編排成暴君之人,對方都說不出一個真正枉死於今上之手的可憐人。
“也是,能允許女子參加科舉者想必不是暴君。”宋若素歎了口氣,“家人可能是許姑娘這兩年惟一的信念,支撐著她活了下來,她滿懷希望地想回家,卻……”
沈聽檀面無表情地道:“有時候,家人徒有家人之名。”
譬如少年,少年的父母所想俱是兒子能否光耀門楣,是以,日日/逼迫少年上進,又總是對被認定成不了才的少年的弟弟橫眉豎眼。
又譬如他自己。
宋若素從未見過眉眼沒有一絲溫柔的沈聽檀,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尊的父母是否亦待師尊不好?”
沈聽檀平靜地道:“那年鬧饑荒,爹娘與其他災民易子而食。是夜,為師被剝光了破舊的衣衫,正要被開腸破肚,恰巧師尊經過,救了為師一命。為師還有個妹妹,一日,爹爹騙為師妹妹走丟了,娘親在旁邊暗暗地抹淚,那時為師並沒有多想。後來,為師才反應過來,當日吃的那鍋肉不是爹爹當了家裡的物什換來的,而是用妹妹換來的,甚至便是妹妹本人。待為師長大了,再回想起這件事,明白爹娘亦是不得已,畢竟死一個,死兩個,總比全死了來得強,但為師始終無法原諒爹娘。”
——他會心悅於少年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心疼少年有那樣一對父母。
宋若素一把環住了沈聽檀的腰肢,發誓道:“弟子會待師尊好的,絕不會傷師尊分毫。”
“早已過去了。”沈聽檀坦白道,“為師曾有一段時間不吃肉,因為會想起妹妹,為師辟谷後,一年都用不了一回膳。不過都過去了,為師已無事了。”
“嗯,都過去了。”弟弟死了,不會再被爹娘虐待了,宋若素自己亦死了,不會護不了弟弟周全了。
四日後,他們回到了玄心宗。
玄心宗女弟子寥寥無幾,沈聽檀便委托其中一名女弟子帶許蓮兒,許蓮兒本是想當奴婢伺候沈聽檀與宋若素的,被沈聽檀婉拒了。
又兩日,聞人羽登門,直截了當地道:“雄蠱已做好了,只需宋若素的一滴血喚醒後便能服用。”
這意味著自己將要與沈聽檀……
宋若素霎時心如擂鼓,悄悄地瞥了沈聽檀一眼。
沈聽檀柔聲道:“若素,以免夜長夢多,今夜可好?”
宋若素矢口拒絕:“恕弟子不能從命,再過幾日罷。”
“無妨,便今夜罷。”沈聽檀知曉宋若素是顧忌他的傷,才這般說的。
宋若素急聲反對:“不成,萬一……”
“若素莫怕,不會有萬一的。”沈聽檀堅持道,“便今夜罷。”
第三十章 若素,我想與你地久天長。……
日暮時分,宋若素坐於浴桶中,盯著自己的手指發了一會兒怔後,又將手指探入了浴水。
他必須將自己清洗得乾淨些,再乾淨些。
直到房門被叩響,他才匆匆地擦乾身體,穿上了衣衫。
一打開房門,他便瞧見了沈聽檀與聞人羽。
聞人羽手中拿著一隻墨綠色的小匣子,對宋若素道:“伸出左手來。”
宋若素乖乖地伸出了左手,緊接著,左手無名指指腹被聞人羽以銀針刺破了。
聞人羽打開小匣子,令血液滴在蟄伏於其中的雄蠱之上。
這雄蠱生得漆黑,一飲血登時變得猩紅。
聞人羽望住了沈聽檀:“聽檀,你若是沒有改變主意,可將這雄蠱服下了。”
聞言,宋若素的掌心陡然泌出了一層細汗,萬一……萬一沈聽檀改變主意了,他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