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總說他的手是拿筆杆子的手,傷不得,凍不得。
他甚少忤逆娘親,但關於此事,任憑娘親如何生氣,他都不聽。
娘親舍不得罰他,便罰弟弟。
是以,八歲之後,他再也不曾與弟弟一道堆過雪人,打過雪仗。
他清楚地記得九歲的弟弟孤零零地在他窗前堆雪人,打雪仗。
他一開窗,便被娘親派來看著他的侍女闔上了。
弟弟身著赤色的棉衣,乍一看,猶如一尾赤狐,融入了雪景中,使得淒清的雪景充滿了勃勃生機。
弟弟一個人笑,一個人鬧,跑過來又跑過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但他知曉弟弟最怕孤單,這般鬧騰只是想顯得熱鬧些。
沒多久,侍女有事出去了,他抓緊機會,衝出房間,一把抱住了弟弟。
弟弟一下子哭了出來,回抱著他,不住地喚他:“阿兄,阿兄,阿兄……”
他揩著弟弟的眼淚,取笑道:“不準再哭了,若翡莫不是想掛著兩道冰棱與阿兄一道玩耍?”
弟弟當即破涕為笑了,牽著他的手,軟軟地道:“阿兄,我們打雪仗罷。”
可惜,他們尚未開始打雪仗,那侍女便回來了。
他隻得乖乖地回到了房間,面對無窮無盡的聖賢書。
待得月上中天,他正準備歇下了,窗樞突然被叩了一下。
他將窗樞打開,瞧見弟弟捧著一個小小的雪人。
弟弟裸/露在外頭的面孔與雙手俱已被凍得通紅了。
“多謝若翡送雪人給阿兄。”他小心翼翼地從弟弟手中接過雪人,將雪人一放,轉而捂住了弟弟的手。
弟弟傻乎乎地笑道:“阿兄的手很是暖和。”
“是若翡的手太涼了。”他索性將弟弟的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襟內。
弟弟見他凍得一哆嗦,急欲將手抽出來,卻是被他按住了。
“萬一生了凍瘡便不好了。”待弟弟的手熱起來了,他才容許弟弟將手收回去。
弟弟滿面歉然地道:“凍著阿兄了,對不住。”
“傻若翡,同阿兄道歉做甚麽?”他往弟弟手中塞了一個熱乎乎的湯婆子,便趕人了,“大半夜天寒地凍的,若翡快去歇息罷。”
“我才不傻。”弟弟抱著湯婆子,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宋若素唯恐房間內地龍散發出來的熱氣會燙化了雪人,於是將雪人放在了窗台上。
次日,雪人不見了,不知何時從窗台上墜落下去了,粉身碎骨,只能通過被充作雪人鼻子的蛋卷來分辨雪人大致躺在何處。
又過了幾日,他生了凍瘡,一雙手紅腫至極,瘙癢不堪。
幸而弟弟並沒有生凍瘡。
侍女向娘親告了狀,他害得弟弟被娘親關在祠堂,餓了一日。
再往後,一直到他斷氣,他年年都長凍瘡,他年年都只能看著弟弟在雪地中形影相吊。
古人寫過不少古詩詞詠雪,譬如“折梅花去也,城西炬火,照瓊瑤碎”,又譬如“侵夜可能爭桂魄,忍寒應欲試梅妝”。
但他每每看到雪,只會想到影單影隻的弟弟。
不知而今弟弟是否已擁有能同其一道玩雪之人了?
除非弟弟與他一樣穿入了話本中,否則,地府據聞是不下雪的,弟弟如若投胎了,僅是一個小嬰孩,遠未到玩雪的年紀。
沈聽檀見宋若素正在出神,靜待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若素在想甚麽?”
宋若素回過神來:“弟子既希望快些下雪,又希望不要下雪。”
弟弟喜歡雪,所以他希望快些下雪;他怕沒人同弟弟一道玩雪,所以希望不要下雪。
“雪下或是不下,皆由不得若素。”沈聽檀問道,“若素究竟喜歡雪,抑或討厭雪?”
“師尊說的是。”就像弟弟現下孤獨與否,皆由不得他。
“弟子喜歡雪。”宋若素央求道,“若是下雪了,師尊與弟子一道堆雪人好不好?”
沈聽檀溫言道:“好罷,但為師未曾堆過雪人,須得仰仗若素了。“
宋若素感激地道:“多謝師尊。”
約莫一個時辰後,沈聽檀聽得弟子來報:“聞人公子求見。”
他急切地起身,去迎聞人公子了。
原話本中,出場的人物無一姓聞人。
宋若素見狀,心知聞人公子於沈聽檀而言,必定是位了不得的貴客。
沈聽檀分明說過不走了,一聽見聞人公子來了,竟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連話都沒有留下一句。
他扯了錦被,蓋住了自己的面孔,自言自語地道:“聞人公子較我重要得多罷?”
不久,房門突地被打開了。
他趕忙探首一望,映入眼簾的是沈聽檀以及一位年輕的公子。
這公子身著錦衣,其上以金線繡滿了金元寶,手中還拿著一把金燦燦的折扇,扇墜子是一錠足有一斤重的金元寶,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闊綽。
這錦衣公子便是聞人公子?
聞人羽掃了眼宋若素,又問沈聽檀:“這便是你的徒兒天下第一美人宋若素麽?”
“對,這便是若素。”沈聽檀急不可待地道,“聞人,勞煩你了。”
“當真是一副好相貌,莫怪乎能以男子之身奪得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聞人羽走到床榻前,對宋若素道,“將右手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