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皺眉,但也沒多說,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樂聖抬手一揮,以防萬一又加了道結界。
因為扶玉秋氣息的逐漸消失,本該沉睡的鳳凰突然掙扎兩下,好似被岩漿包裹的身體不自覺地發著抖。
樂聖垂著眸,陽光從外傾灑,將他的影子斜斜拉長,籠罩在鳳凰身上。
他面如沉水看了鳳凰許久,緩緩伸出手,將洶湧靈力猛地灌入鳳凰識海。
***
鳳凰傳承中,有一幕當年鳳凰殉金烏的殘缺記憶。
無數炎火雨從天而降,轟隆隆的巨響夾雜著衝天火焰,遍地哀嚎,好似人間煉獄。
鳳凰好似親身經歷般,站在群山之上,看著慘不忍睹的人間。
只是哪怕屍骸遍野,鳳凰的內心始終毫無波瀾。
最後鳳凰全族朝著天邊金烏展翅而去,他也是興致闌珊地冷眼旁觀。
因鳳凰的涅槃之火同金烏灼灼燃燒相撞,三界幾乎能將人烤焦的熾熱逐漸消失,龍族姍姍來遲布下大雨。
鳳凰冷冷看著,隱約聽到殘垣斷壁中幸存的人或跪地感激涕零,或因失去親人而失聲痛哭。
……更有甚者,滿臉淚痕地陰毒埋怨。
“既然能除掉金烏,為何現在才去殉?!”
鳳凰聽到這句話,縱聲大笑。
為什麽鳳凰全族犧牲掉性命,救的卻是這種不知感恩、貪婪又愚蠢的畜生呢?
“蠢貨!”
下界有人咬牙切齒地開口。
鳳凰倏地一怔,饒有興致地低頭看去。
說話的是跪在廢墟中身著黑衣的修士,他看起來狼狽至極,懷中死死抱著一個白衣女人,一把廢琴倒在一邊。
懷中人被金烏火重創,唇角帶血——早已生機斷絕。
黑衣修士右手不知被誰斬斷,鮮血直流。
他面無表情,森然看向周圍,冷厲道:“若無鳳凰族,三界全部生靈絕無活路!你們既然認為為人犧牲理所應當,何不跟去一起殉了金烏?!”
黑衣修士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有心想謾罵,卻被浸在骨子裡的溫良恭儉讓,讓他說不出太難聽的話。
饒是如此,那些理虧之人面面相覷,不敢再說話。
黑衣修士微微俯身,將額頭埋在懷中人的脖頸,渾身發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
一旁浸在血中的斷琴上,隱約雕著「樂」字。
***
扶玉秋伸手在繞梁琴雕刻的字上輕輕一撫,辨認半天也沒瞧出來這個模糊的字是什麽,便隨意撥了兩下琴音。
明明是同樣的琴,樂聖用來就是琴音美妙余音繞梁,扶玉秋一撥卻是刺耳得很。
扶玉秋撇撇嘴,將手收了回來。
樂聖的芥子住處極大,處處皆景,幽靜的園中還種了棵梧桐樹。
扶玉秋已經換了身白衣,抱著小腿用衣擺裹住冰涼的腳,仰著頭看陽光從梧桐葉的縫隙中灑下來。
這麽安靜發呆的日子,好像很久沒有過了。
片刻後,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樂聖緩步出來。
扶玉秋忙問:“如何了?”
“符陣已經畫好。”樂聖斂袍坐在扶玉秋身邊,淡淡道,“接下來就聽天由命。”
扶玉秋放下心來。
樂聖將琴橫在膝上,垂著眸姿態懶散撫了一曲。
“同我說說吧,這二十多年你去哪裡了?”
扶玉秋剛脫險,渾身提不起精神來,懨懨往後一仰,盯著頭頂的綠蔭,悶悶不樂地說:“死了。”
樂聖挑眉:“被誰?”
扶玉秋像是做錯事似的,聲音越來越小:“救了個人……”
樂聖:“是那個醜八怪?”
“才不是!”扶玉秋騰地坐起來,白發都要炸了,急忙否認道,“不是他,是另外一個。”
樂聖似笑非笑:“你當年那般護著那個醜八怪,最後他還不是卷著你的葉子跑得無影無蹤——你什麽時候能長一長教訓,不要別人稍對你好一點,你就掏心掏肺。”
扶玉秋一怔,難得沒有炸毛。
他突然記起來過界門時那段記憶是什麽意思了。
扶玉秋一生最悔恨的是,就是維護那個卷走他葉子的醜八怪!
但那人雖卷著他葉子跑了,扶玉秋也氣得不行,但旁人一罵他扶玉秋反倒不高興起來。
“一片葉子而已,給就給了。”他悶悶地想,“我再長就是了。”
怕樂聖再胡亂猜,扶玉秋三言兩語將自己被欺騙慘死又重生到九重天的事說了。
說完後,扶玉秋又被自己氣到了,氣咻咻地仰躺下去。
他腰身極軟,一邊盤膝一邊往後趟,微微繃出纖細的腰線,雪白衣袍隨著披散白發鋪在木板上,好似一層晶瑩的薄冰。
“鳳北河?”樂聖神色沉了下來,“我聽說過他,彤鶴族少尊,年紀輕輕卻是個狠茬。”
扶玉秋委屈得要命:“我想回聞幽谷。”
“恐怕不行。”樂聖道,“自從你……死後,扶玉闕便將聞幽谷布置無數結界,我無法進去。”
扶玉秋再次一個“仰臥起坐”,艱難撲騰起來:“帶我去看看。”
樂聖沒推辭,反正宮商峽已布下結界,就算那些接了玄燭樓懸賞令的人知道鳳凰在這裡,也不敢輕易進來。
宮商峽離聞幽谷並不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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