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近,是十幾年前。我出生之前。”
“你出生之前?你怎麽知道?”
“我前兩天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房子裡看到了我爸和那個女人的信,還有一個繈褓裡的小孩兒的照片。”陳南嗤笑一聲,“比我大一歲多點。我記得我媽說過她剛結婚就就懷了我,也就是那個孩子剛出生兩三個月,我爸就把他們母子拋棄了。”
方承不敢相信。雖然陳家叔叔偷稅漏稅最後逃出了國,但那是事業方面的不誠信,他在家庭方面,一直是附近街坊鄰居之間的典范,就連趙靜華跟方志明吵架的時候,都會說陳叔叔妻子百依百順……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拋棄幼子?
“是不是誤會了?也許不是你爸爸寫的信……”
陳南搖頭,“不可能,我還能不認識我爸的字嗎,小時候可是他帶著咱倆一起練書法的啊。”
“他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沒有。”他捏緊了拳,“我偷翻了他的手機,包括工作用的,什麽都沒發現。”
方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那不就好了,沒有聯系也就對你沒什麽影響啊。”
“不一樣,我一直以為我爸是個難得的二十四孝好男人呢,這麽多年的印象幻滅了,你能懂我的崩潰嗎?”有些事情放在心裡還能忍,一旦找到人傾訴,心中的委屈反而更盛,陳南紅了眼眶:“而且我一想到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生活在某個地方,我就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
“你想找你哥?”方承有些不理解,“他們說不定生活的好好的。”
“沒想找。”陳南抱著腦袋蹲下,“反正就是很煩,靜不下來。我也不敢告訴我媽,要不是今天遇到你,我估計我得瞞一輩子。”
方承在他旁邊一起蹲下,歪著腦袋看他,“哭一會兒?”
“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你個頭啊。”
“想哭就哭唄,咱倆誰跟誰啊,你小時候不經常趴我懷裡鼻涕眼淚一起流,不然陳囡囡的外號是怎來的。”
陳南:“呵,再見。”起身回了餐廳。
方承起站起來,盯著他的背影停了兩秒。他們很了解對方,他知道陳南需要的並不是自己蹩腳的安慰,只不過因為突然發現美好生活下的髒汙一時無法接受,單純的想找人傾訴而已。
方承到前台結了帳,回去的時候賀榿仍然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他擔心賀榿那些稀奇古怪的毛病犯了,便將他拽起來,跟陳南說:“我倆走了,有事兒微信聯系。”
陳南一擺手,“行,回聊。”
二人乘地鐵回疏雲區,一個小時的車程,賀榿隻說了一句話,就是在方承纏著問他哪裡不舒服的時候,悶聲來了句:“我想靜一會兒。”
方承隻好悻悻閉嘴,但仍不時的看向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暗自擔心。
賀榿並不是一個過分逞強的人,他以前不接受別人幫助只是因為封閉了自己,可現在他早己經敞開了心扉面對方承,怎麽就連哪裡不舒服都不願意跟他說了呢。
方承捏著手指頭反思,半晌,眼睛裡迸發出閃亮亮的星光,像是布滿烏雲的黑夜突然清風過境,顯露出夜空更古不變的閃耀星辰:“你在吃醋?”
想象中,賀榿的反應應是一怔,然後別扭的扭過頭去不肯承認。
然而事實上,他反而眉間的溝壑更深了些,甚至將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與方承隔開了些距離,沒有任何言語,卻冷漠的不可思議。
直至回到了小出租屋,賀榿才坐到自己長期寫題的桌前,淡聲道:“這陣子,你先回家去畫畫吧。”
方承僵住:“什麽意思?”
“開學前,我想一個人待著。”
“怎麽了嗎?覺得我太吵?”
也許是剛才對他的態度過於冷漠,賀榿多少有些不忍心,放軟了些語氣,“沒有,只是想為競賽多做準備。”
方承當然知道這是借口,但他沒辦法反駁。
“知道了。”用手機給賀榿轉了些錢,他像顆蔫了的小白菜,失魂落魄的囑咐:“那你餓了要點外賣,我再給你點些方便吃的,待會兒送來記得收到冰箱裡。洗澡要提前半個小時開熱水器,不用省電,熱了就開空調,但睡前記得定時,不然早上起來會不舒服……”
賀榿抬眼,直勾勾的望進他的眼眸深處,他一噎,肩膀都搭聳下來,認命的去收拾設備。
方承腳步沉重的離開了,賀榿也沒輕松到哪去。
這棟樓東向,陽台的窗戶對著河道,望出去,剛好能看到他們每天上學都要路過的那座橋。
方承一走,賀榿就站到了窗邊,像是一座石像似的靜止,腦海卻在每分每秒的想象著方承一步一步下樓、出小區、路過經常光顧的超市、過馬路、走在河邊鬱鬱蔥蔥的大樹陰影裡,然後登上那座浪漫的千雲橋。
“滴答、滴答……”牆上的秒針清脆而均勻的響動,與預估的時間分毫不差,那隻小小的螞蟻似的身影,出現在橋的一頭。
小螞蟻慢吞吞的,似乎是垂著腦袋,身後的行人一個一個超過他也沒反應,還是後來被人撞了一下,才回頭朝這裡看了看,然後加快了腳步,消失在了某幢大樓的陰影裡——出現在賀榿的心臟上。
窗外的陽光有些大,照的河面金光燦燦,晃得他眼睛酸澀不堪,賀榿閉上眼,咬緊牙關,自己跟自己較勁,終是忍不住,一拳打在面前的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