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他絕對會藏好了,死也不叫先生發現。
沈青琢垂眸望進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裡,心中翻湧的情緒極為複雜。
三年的朝夕相處,他不相信自己會看走眼,不相信自己的用心教導毫無作用,
思及此,他放緩了語氣,問道:“今日你究竟,所為何事?”
蕭慎垂下眼睫,小聲回道:“那小太監私底下嘴巴不乾淨,被我聽見了。”
“嘴巴不乾淨?”沈青琢眉心攏起,“他到底說了什麽十惡不赦的話,讓你往死裡打他?”
“就是……”蕭慎咬了咬後槽牙,不願意說得太清楚,“就是一些不乾不淨的話,先生還是別聽了,省得汙了耳朵。”
沈青琢剛想說就為了這點事至於嗎,腦海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語氣遲疑地問道:“難道是……關於我的?”
蕭慎抿緊了淡色薄唇,一聲不吭。
倘若今日先生沒來,他不僅要用帶倒刺的鞭子將那小太監活活抽死,還要生生拔了那小太監的舌頭,叫那人死了變成鬼,在十八層地獄裡也沒法再嚼舌根。
“罷了,我不追問了。”沈青琢心裡猜了個七七八八,渾身綿軟地依靠在門框上,“先生相信是那宮人做錯了事,否則你不會無緣無故動手。”
“先生……”跪在地上的少年重新仰起臉,語氣裡藏著說不出的委屈可憐,“我今日真是氣發昏了,都沒反應過來我在做什麽。”
沈青琢不為所動,又換了個問題:“那根帶倒刺的鞭子,是誰給你的?”
“鞭子……”蕭慎怔了怔,含含混混地回道,“就是……來的……”
“說什麽?大聲點。”沈青琢不滿地蹙眉,“一字一句說清楚。”
按道理說,這種帶倒刺的長鞭宮中並不多見,一般是禁軍和錦衣衛的武器刑具,平常習慣用鞭子的侍衛也寥寥可數。
見輕易糊弄不過去,蕭慎隻好端正態度回道:“是錦衣衛的鄒鵬給我的。”
“鄒鵬?”沈青琢沒想到會跟這位鄒大人扯上關系,“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他給你鞭子做什麽?”
“就是前兩天的事。”蕭慎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去給父皇請安時,恰好碰到他,父皇一時興起,讓鄒大人教我幾招。”
沈青琢雙眸微斂,“鄒大人向你示好了?”
“反正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心裡怎麽想就不得而知了。”蕭慎撇了撇唇角,“他在我面前露了幾手,最後送了我這把長鞭。”
“你早該跟我說這件事。”沈青琢輕歎一口氣,“你可知,你父皇此番行為的用意?”
蕭慎誠實地搖了搖頭。
“短短幾個月內,先生破格連跳兩級,和錦衣衛鄒大人平起平坐,手上還掌握著北鎮撫司,滿朝文武誰不眼紅?”沈青琢眼神微沉,慢條斯理地分析道,“然,聖上明知你我師徒關系不和,卻叫鄒鵬來指點你,你說你父皇什麽意思?”
蕭慎恍然大悟:“父皇不容許先生獨大。”
“不出意外,先生在錦衣衛裡,指揮同知就算是到頭了。”沈青琢抬手,指尖捏了捏鼻梁,“君心難測,這也是我遲遲不匯報案情進度的原因。”
他必須拿到萬無一失的證據,確保能一舉按下東宮,絕無死灰複燃的可能性,方可行動。
否則,以光熹帝的疑心病程度,必然會懷疑他與太后暗中勾結陷害東宮,隻為掰倒太子。
蕭慎動了動膝蓋,下意識追問道:“先生,潘崇一案有了什麽新的進展?”
“上次醉香坊的瓔珞姑娘說話時,你不也在場麽?”沈青琢暼了他一眼,“順藤摸瓜,要掀開東宮的老底並不難。”
蕭慎“哦”了一聲,底氣不足地問道:“還有……先生,我要跪到何時?”
適才被他一打岔,沈青琢差點忘了罰跪小徒弟的原因,胸中的鬱結之氣散了不少,低聲命令道:“跟先生保證,知錯就改。”
蕭慎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目光中充滿了真誠的悔意。
他絕不會再叫先生,因為發現他的真面目而傷心。
“起來吧。”沈青琢站直了身子,歎息道,“我希望你是真心知錯。”
“比真金還真啊——”蕭慎一邊說一邊起身,誰知跪了半晌,一起來就膝蓋發軟,搖搖晃晃地直往先生身上撲去。
幸虧沈青琢背靠門框,勉強地接住了小徒弟。
“先生……”少年一抱住他就不松手了,撒嬌般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先生別傷心了,小七會乖乖聽話的。”
“你呀……”沈青琢被他蹭蹭抱抱,心又軟了一方,撫摸少年圓鼓鼓的腦袋,輕聲威脅道,“再叫先生逮到一次,先生就不喜歡你了。”
***
師徒兩人說開後,沈青琢便命人將那只剩半條命的小太監抬下去醫治。
隨後,他又將長樂宮的太監宮女們,召集在一處訓話。
既然事出有因,罰都罰了,他不能讓小徒弟白罰一場。
宮人們齊齊跪在殿內,哆哆嗦嗦大氣不敢喘一聲。
“不只是嚴禁在主子背後嚼舌根,長樂宮的事止步於長樂宮內,出了長樂宮,所有人就該牢牢閉緊嘴巴。”沈青琢負手而立,語氣淡淡道,“若是哪一日,本公子在外頭聽見長樂宮的片言隻語,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逃不了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