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時辰後,藥煎好了,沈青琢自覺起身,將位置讓給小德子。
伺候小孩兒喝藥,他還真沒什麽經驗。
大概是藥太苦了,昏睡中的團子雙唇緊抿,通紅的小臉皺成一個苦巴巴的包子,就是不肯張嘴乖乖喝藥。
沈青琢也覺得這藥難聞,嫌棄地捏著鼻翼,忽然間靈光一現,想起了某些騙小孩兒喝藥的方法。
他從陶罐裡撿了一顆蜜餞,送到團子嘴邊,輕聲哄騙他張開嘴,再叫小德子換成杓子,一鼓作氣將藥汁喂進去。
折騰了好半晌,才終於灌下大半碗藥,還有一小半都灑在了床榻上。
“嘖……”沈青琢略有些嫌棄地蹙了蹙眉,“小德子,你先下去休息吧。”
“公子,還是讓奴婢來照顧殿下吧。”小德子自告奮勇,“您身子差,熬不住的。”
沈青琢:“叫你去睡就去睡,哪兒這麽囉嗦?後面有你忙的時候。”
小德子:“奴婢明白了……”
盡管喂了藥,但沈青琢怕這藥不管用,還是繼續用濕巾帕子擦拭高溫團子。
發狠死咬著他不放口的小狼崽子,這會兒顯得格外乖巧,整個人陷入昏睡中,無意識地任由他擺弄,叫抬起胳膊就抬起胳膊,毫無反抗之力。
沈青琢瞧著瞧著,忍不住捏了一把團子的小臉。
雖然臉頰瘦得可憐,但手感意外還不錯,他乾脆反手貼著高溫團子的臉取取暖。
“唔……”昏睡中的蕭慎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不自覺地追逐冰冰涼涼的來源,小臉蛋在他掌心裡輕輕蹭了蹭。
沈青琢的心驀地軟了一下。
俗話說得好,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
只不過,這一口也叫他認清了,眼前這頭小狼崽子,可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般乖順。
沈青琢收回手,唇畔勾出一抹饒有興味的笑意,果然不愧是他一開始就看好的角色。
他喜歡有野性的小狼崽子,更喜歡具有挑戰性的遊戲。假如,把這次任務當成一場極高難度的養成遊戲,也許,事情會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一點。
於是他不厭其煩地繼續擰巾帕,折騰了大半宿,終於等到團子溫度降了下去,身上也開始發汗,看起來沒什麽大危險了。
而沈青琢也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了,他長舒一口氣,扔了巾帕,自己也爬上床睡過去了。
意識陷入昏沉之際,他心想自己果然不適合照顧人啊,累死了。
***
翌日清晨,意識回籠的一刹那,蕭慎便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
身下並不是硬邦邦的床板,身上蓋著的也不是濕冷的被子,自己全身都裹在暖融融的被窩裡,鼻翼甚至縈繞著一股好聞的幽香。
他瞬間警覺地從床上爬起來,卻見枕側合衣睡了一個人。
長發披散,鴉羽似的眼睫安靜合攏,在眼下投出一片月牙狀的陰影,睡顏美得仿若一幅水墨丹青圖。
然而,蕭慎的眼神中,卻再次透出一股冰冷的殺意。
初次見眼前這人時,他並非沒有心存過希冀。他以為沈青琢就算不會護著他,但至少會和其他人的先生一樣,會教他讀書習字。
但事實上,與好看的臉截然不同,此人有一顆惡毒的心,不僅不教給他任何東西,還變著法兒找借口懲戒他,和宮裡其他欺辱他的人,沒有一丁點不同。
不,沈青琢分明比其他人更可惡!
眼底的殺意暴漲,蕭慎雙唇微顫,伸出又紅又腫的小手,悄悄向那截纖細脆弱的脖頸靠近。
然而,此刻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昨夜的情景,這人教自己,殺人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即中。
可眼下,他顯然還不具備這個能力。
就在他收回手的下一刻,身側的人倏然睜開了雙眸。
沈青琢一醒來,便見床榻另一側窩著一個小孩兒,睜著漆黑的眼睛,神色木然地望著自己。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睫,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看來殿下沒什麽大礙了。”他撐起上半身,“既然已無礙,還不從我的床上下去?”
蕭慎一怔,回過神後立刻跳下床,不料身子還軟綿綿的,這一跳竟直接跪倒在床榻邊。
沈青琢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似笑非笑道:“今日不講學,殿下不必行此大禮。”
蕭慎背對著他,暗自咬緊了後槽牙。
沈青琢也下了榻,撥開窗欞,隨口道:“殿下心裡一定奇怪,為何我罰了你,又向你伸出援手?”
蕭慎默默站起身來,一時沒有吭聲。
“在這宮中,身不由己的遠不止殿下一人。”沈青琢神色懨懨,似是尚未睡醒,“只要殿下肯配合,我便不會再無緣無故懲罰殿下。”
原主這身體真的虛,昨晚一通折騰,他這會兒渾身都不得勁兒。
“我不懂。”片刻後,蕭慎終於開了金口,燒了一夜的嗓音微帶沙啞。
沈青琢側身,望向單薄的小少年:“往後你便懂了。”
連日不絕的大雪終於停下,雪後初霽,東升的日光透過窗欞灑進內室,給一襲青袍的沈青琢,周身渡上了一層溫暖的光。
他語氣篤定,如畫的眉眼平靜溫和,垂眸望向蕭慎時,竟莫名像是含著一絲悲憫。
這一刻,年幼的小狼崽子,憑借敏感的本能嗅到,眼前的人似乎有哪裡和從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