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關心道:“公子,要請太醫來問診嗎?”
“不必,你去抓藥即可。”沈青琢揮了揮手,“對了,天太冷,再拿些凍瘡膏回來備著。”
***
打發走太監宮女們,內室重歸安靜,沈青琢緩步走至案桌前。
白玉雕刻的鹿形鎮紙壓著上好的素紙,硯台中的墨汁尚未完全乾涸。他提筆挽袖,筆毫蘸墨,就著紙上未寫完的詩句寫下後半句。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1]
小說中對於這位病弱質子的著墨不過寥寥數筆,篇幅最多還是他被千刀萬剮的那一段。
原主對於年幼的七皇子來說無疑是惡人,但其實追根究底,他也是個可憐人,被父兄當作棄子,在皇宮中如履薄冰,很多事必然身不由己。
只是,當受害者轉變為施暴者,他便不再無辜。
而在這所皇宮中,又有誰是真正無辜之人呢?
沈青琢停筆,意外發現他的字體和原主竟也很相像,幾乎能到達以假亂真的地步。
他仔細觀察片刻,將毛筆放回筆架上,開始在腦海中梳理原書中的情節,盡量不錯過每一個細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小德子輕輕扣門:“公子,天黑了,我來掌燈。”
沈青琢這才驚覺,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酉時一刻,霽月閣的小膳房及時呈上晚膳。
羊肉水晶餃兒,熱騰騰的老鵝湯,鵝肉煮得軟爛不粘牙,滿桌子美味佳肴香氣撲鼻,沈青琢吃了兩口卻覺得有些膩歪,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原主初入皇宮,既是做太子伴讀,自然隨太子殿下住在東宮。直到三個月前,他奉旨給七皇子講學,宣武帝便賜了他靠近冷宮的霽月閣。
說來也好笑,宣武帝寧願賜一個質子單獨住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著,也不願讓親生兒子從冷宮裡搬出來,簡直就像是刻意要讓蕭慎受罪似的。
沈青琢簡單用完晚膳,便讓其他人都退下,隻留下小德子在身邊伺候。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決定拉貼身小太監入夥,“小德子,我們去冷宮裡走一趟。”
小德子顯得很驚訝:“公子您要去冷宮?”
“嗯。”沈青琢神色平靜,“去看看殿下怎麽樣了。”
“公子……”小德子面露不忍,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足勇氣勸道,“方才奴婢送七殿下回去時,七殿下站都站不穩了,公子您……”
沈青琢暼他一眼:“想什麽呢?我是怕殿下夜裡出事,到時責任還不是算在你家公子頭上。”
小德子當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該死,竟敢妄自揣測公子的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沈青琢表面不露聲色,心中卻暗道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走到案前,吹熄了燭火,“別驚動其他人。”
夜裡雪勢小了不少,小德子打著燈籠,主仆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冷宮方向走。
好在霽月閣距離冷宮很近,不多時便到達了目的地。
所謂冷宮,其實就是廢棄的後妃宮殿,地處幽僻,常年人跡罕至,沉默破敗地佇立在雪夜裡。
“公子,冷宮積雪深,您小心些。”小德子輕聲說著,“吱呀”一聲推開沉重的殿門。
一進門,便有一股陰冷的寒氣直往衣領裡鑽,偌大的宮殿也沒留個當值的太監宮女,看著怪陰森的。
沈青琢忍不住腦補一些恐怖畫面,比如想不開的後妃在此懸梁自盡……
“公子,七殿下住的是這間。”小德子指著東側的偏殿道。
沈青琢被嚇得一抖,佯裝鎮定地緊了緊雪披,“嗯,我們進去看看,動作輕點。”
屋內還殘留著劣質黑炭燃燒後釋放的黑煙,借著窗外的雪光,他四下掃了一圈,陳施簡陋到令人發指,僅有一個桌子和一張床榻。
而床榻上鼓起了一個小包。
沈青琢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先摸了一把被子,隻覺冷硬似鐵,毫無熱氣,應是久不見日光。
他又抬起手往上摸索,碰到團子露出的腦門,掌心被燙得往回縮了一下。
“小德子。”他低聲叫道,接過小德子手中的燈籠,就著燭光仔細觀察團子燒紅的小臉。
團子似乎正在做噩夢,睡得很不安穩,發白的嘴唇微微開闔,小小眉頭緊緊皺成川字,看起來很痛苦。
這要是燒上一夜,怕是要燒壞腦子了。
等等,燒壞腦子?
沈青琢眉心微動,內心開始天人交戰。
若是七皇子這小腦袋瓜子真燒壞了,以後便不可能再成為終極大反派,殺光本書所有人,那他豈不是躺著完成任務?
可畢竟古代醫療水平低下,冷宮裡又沒人關心照顧團子,這要是一不小心弄出人命,那他的任務就直接失敗了。
再或者人沒死,卻落下了其他病根,最終還是要狠狠記上他一筆。
兩相權衡之下,沈青琢決定先救人要緊。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床榻上的蕭慎有所感應似的,驟然睜開了雙眼。
沈青琢動作一僵,努力露出一個溫柔和藹的笑容,試圖安撫被吵醒的團子。
殊不知,蕭慎大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睜眼便發現床前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手上打著一盞紅燈籠,對他露出滿臉陰森可怖的笑容,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