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淡淡回道:“這位小大人與我是知己,羅知州有話不妨直說。”
知己?
蕭慎微一挑眉,按捺住一顆躁動的心。
“好,那我就直說了。”羅知州擠眉弄眼,“沈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肅州的糧價水漲船高,這些糧食價值千金啊!”
“羅知州的意思是……”沈青琢猶豫了一下,“可這是朝廷撥來的賑災糧食,不能輕易動吧?”
在羅知州心裡,沒有不貪的官,只有膽子不大的官,於是他暗中調查時,表面上也給羅丞傳遞足夠多的訊息,果然賑災糧食一到,這就迫不及待地要拉他入夥了。
“天高皇帝遠,朝廷又怎麽會知道呢?”羅知州壓低了聲音,“再說了,我們將這些糧食轉給商人,最後不還是賣給百姓了嗎?殊途同歸,殊途同歸!”
沈青琢面色不變,“羅知州說的有道理,但既然朝廷來人了,好歹要做做樣子,先發放一批糧食吧。”
羅知州見狀,笑得一臉肥肉打顫,“下官果然沒看錯大人!回頭折算的銀子,大人四成,下官六成,大人看是否妥當?”
沈大人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所不滿。
羅知州連忙解釋道:“下官底下還有一眾官吏,都得見者有份,方能堵住悠悠眾口啊!”
沈青琢眉心一松,“如此,一切聽從羅知州的安排。”
羅知州得意洋洋地離開後,沈大人瞬間面色一沉,“看見了嗎?正是有這些草菅人命的貪官,百姓才會陷入水深火熱中。”
蕭慎目光森寒,“先生放心,我會將他的腦袋砍下來喂豬。”
“你再跟我來。”沈青琢轉過身,“我帶你去看看,人間煉獄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他們一路走過街道,目之所及的全是瘦骨嶙峋的災民。
有災民為了半塊發黑的硬饅頭打得頭破血流,懷抱嬰兒的母親,哭著將割破的手腕塞進嗷嗷待哺的嬰孩口中。
最後,他們來到了城西。
“為了阻止災後瘟疫蔓延,我命人將死去多時的災民屍體搬了過來,準備集中焚燒。”沈青琢遠遠站在高處,指著那堆積如山的屍體,“那裡的每一個人,本來都有家有戶,有親人。”
蕭慎喉頭動了動,轉身將先生帶回來路,“我看見了,先生,回去吧。”
“你在戰場上已見過將士屍山如海,如今你再仔細看看這些平民百姓。”沈青琢沒有掙扎,語氣沉重地問道,“小七,你明白先生反覆與你強調的君主責任,究竟是什麽了嗎?”
連日的操勞,令他面容蒼白憔悴,寬大的青色衣袍罩著清瘦的身子,愈發顯得孱羸脆弱。
而如畫的眉眼間,始終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悲憫與憂愁,悲憫這些飽受苦難的災民,憂愁如何解救更多的百姓。
這一刻,蕭慎的心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明白,先生。”良久後,他牢牢握住冰涼的手,虔誠而莊重地承諾道,“我會視民如子,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我的子民。”
他最愛的先生眼含熱淚,為了此刻正受苦受難的百姓。
今日他在此立誓,他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君王,讓他的子民衣食無憂,不再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他知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只要先生在他身旁,他便會一無所懼,所向披靡。
***
回到官邸時,沈青琢神色恢復如常。
“大人,聖——小沈大人。”薛士杭迎上前來,“第一波開倉放糧結束了。”
“好。”沈青琢往裡走,“肅州糧市情況如何?”
薛士杭回道:“不出大人所料,肅州糧價二次瘋漲後,周邊兩大州的米糧都湧入了肅州,糧倉囤積數量暴漲。”
沈青琢笑了一聲:“肅州的糧價已經成了天價,可如今朝廷賑災的糧食順利抵達,囤糧的商人怕是要急了。”
“大人……”薛士杭看了一眼聖上,欲言又止,“僅憑那些糧食,恐怕遠遠不夠。”
“當然不夠。”沈青琢泰然自若地回道,“所以我們才要放魚餌,釣大魚。”
國庫空虛,又連年大災,糧倉早已空癟,這一批運來的糧食,只有一半是裝滿車的,另一半底下墊著稻草偽裝米糧。
蕭慎登時明白過來,“先生是想釣出買官糧的富商豪紳?”
“盜賣官糧,買賣同罪。”沈青琢冷笑一聲,“等將那幾個富商的糧倉抄底,糧食不就有了嗎?”
屆時,正常流入肅州的糧食供遠大於求,糧商們就會被迫將米價降至最低。
薛士杭點了點頭,“我好像也有點明白了……”
這時,一道奶聲奶氣的嗓音響起:“沈叔叔!叔叔!”
沈青琢一怔,轉身彎腰一氣呵成,抱起衝過來的粉衣女娃娃。
經過這段時日的調養,飽飽臉上長了粉嘟嘟的肉,腦後扎起兩個翹起的小辮兒,穿著喜慶的衣裳,看起來可愛至極。
沈青琢一見她心就軟了,忍不住“吧唧”一聲,親了小臉蛋一口。
這一口下去,蕭慎的臉色驟然變了。
“叔叔!吃糖!”飽飽將口中的糖拿出來,往沈大人嘴邊塞。
“不了,飽飽自己吃吧。”沈青琢笑著拒絕了沾滿口水的糖,轉而看向小徒弟,“忘了介紹,這是飽飽。來肅州第一日在街上遇見她,就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