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沉默地走至殿門口,這才低聲回道:“得不到自己最渴望的東西,一國之主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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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青琢照例去北鎮撫司辦公。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整理詔獄過往的卷宗,試圖通過那些他沒接過手的舊案,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從而打開一個肅清的突破口。
但在他沒上任前,詔獄有過近三年的空檔,這段時間所有的案底都留在三法司,其中大部分案卷更是捏在刑部手裡。
而刑部尚書恰恰是戚本禹,他想拿來第一個開刀的戚氏。
“咳咳……”沈大人抵住下唇,輕輕咳嗽幾聲,素來白淨的面色日益蒼白。
林瑾瑜細細端詳著他的臉,不由蹙了蹙眉,“這天兒是越來越暖和了,你怎麽瞧著比隆冬時還更消瘦了?”
“近來睡不好,胃口也差。”沈青琢略顯倦怠地按了按太陽穴,“過段時日應該就好了。”
自打那夜荒唐的夢境後,他夜裡就睡不安穩了,淺眠到一夜要驚醒好幾次,安神香也不起作用,連帶著胃口也變得極差。
“案卷都在這兒不會跑,你得先顧好自個兒的身子。”林瑾瑜歎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勸道,“沈大人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可別先把身體弄垮了。”
沈青琢笑道:“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林瑾瑜不再多話,開始說正事兒:“我想把禁軍重新操練起來。”
借著新帝登基,他順利升為禁軍都指揮使,如今一手掌管著皇城親軍。
“禁軍啊……”沈青琢若有所思,“你想怎麽操練?”
“親軍雖遠比不上三大營的規模,但練好了也不容小覷。”林瑾瑜淺酌一口熱茶,感歎道,“如今禁軍都是一幫懶蛋,光吃俸祿不乾活,我得讓他們明白,不勞而獲是行不通的。”
“禁軍裡都是些世家勳貴子弟,早混成老油子了,不好操練。”沈青琢笑道,“不過,風霽有此野心,我又怎麽能不大力支持呢?”
林瑾瑜也笑:“如此甚好,那我就去向聖上稟告了。”
沈青琢略一思索,衝林大人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還有話說。
林瑾瑜不疑有他,耳朵湊過去,“還有什麽事?”
於是孔尚一進來,便看見兩位大人親密地湊在一處耳語。
“林大人,大人。”等了片刻後,孔僉事不得不出聲打斷兩位大人的密談。
好在沈青琢話也說完了,抬起眼眸望向他,“怎麽了?”
孔尚如實回稟:“聖上請大人前往禦書房,有事相商。”
沈青琢眉心微蹙,“說了什麽事嗎?”
“這……聖上還真沒說。”孔尚撓了撓後腦杓,“想來不是屬下該知道的事。”
沈青琢往後靠了靠,雲淡風輕道:“沒說什麽事,不去。”
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孔尚:“……”
他家大人好、好任性啊……
“青琢,好歹他是聖上,你多少給他點面子吧。”林瑾瑜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帝王權威不容挑戰,你一而再再而三駁斥他的面子,再深的師徒情分也禁不住……”
沈青琢閉上眼眸,“你不懂。”
要真只是師徒情分就好了,關鍵是聖上現今問他要的,是他給不了的東西。
見狀,林瑾瑜不再勸說,吩咐孔僉事道:“你去回稟聖上,就說沈大人身體抱恙,命你代為傳達。”
孔尚一想到聖上那張幽沉如千年寒冰的面容,不由打了個冷顫,但還是硬著頭皮回宮去複命了。
沒辦法,他家大人在他心裡大過天,左右看在大人的面子上,聖上也不會真問罪於他……吧?
***
是夜,沈青琢躺下後,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心裡壓著太多事,偏偏系統又跟死了似的,怎麽召喚都出不來,連找人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朦朧間,他忽然感覺一道難以忽視的目光正落在他臉上。
睜開雙眸,果然見逆徒正坐在床榻邊,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唉……”他歎息一聲,夜裡嗓音顯得柔軟微啞,“先生遲早被你嚇死。”
“先生哪裡不舒服?”蕭慎低聲問道,伸手想碰一碰先生的臉,“先生又瘦了,我不在,先生一定沒有好好用膳。”
沈青琢抬手,擋住了他的手臂,“先生很好,那只是托詞。”
漆黑的眼珠子透不出光,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濃,蕭慎聲音輕柔得詭異:“先生,就這麽不想見我嗎?”
沈青琢睜著含情帶憂的桃花眼,語氣近乎央求道:“小七,你認錯吧,算先生求你了。”
不想?怎麽不想?
這是他親手帶大的少年,除了去綏西打仗的那兩年,他們幾乎形影不離。
他們曾無話不談,而今卻不得不維持冷戰,甚至不惜說一些會傷害少年的話。
他隻想讓一切回到正常的軌道啊……
蕭慎望著那雙水霧迷蒙的含情眼,漆黑的眸底卷起滾滾的風暴。
鐵鉗子似的大手輕易握緊了伶仃的腕骨,他俯身壓了下去,“愛您並沒有錯,先生。”
他的愛或許病態,但九死不悔。
“你別逼我,小七……”沈青琢下意識抬起另一隻手,抵住堅硬的胸膛口不擇言道,“你想將先生逼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