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會這樣想?”沈青琢微訝,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蕭慎掌心抵著臉頰,語氣低落道:“一直以來,都是先生教導我,關心我,為我殫精竭慮,甚至……”
半晌後,沈青琢終於組織好語言,“這些都是先生自己願意的。”
少年仍一動不動,周身籠罩著一股消沉的氣息。
“你記不記得三年前,先生與你說過,我從不做賠本的買賣。”沈青琢搭上少年略顯單薄的肩,“我並非一無所求,至於我所求到底為何,時候到了,你就會知曉。”
蕭慎緩慢地抬起臉,怔怔地望向先生。
“平日裡我對你好,是因為想對你好,所以你回報給我的真心,就已經足夠了。”沈青琢毫不避諱少年灼灼的目光,努力減輕他內心的負罪感,“至於其他的籌謀,先生確是有私心的,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良久後,蕭慎重重地點了點頭。
沈青琢呼嚕一下小徒弟的頭髮,試圖打破凝重的氣氛,“再說了,回報先生的日子還多著呢,你急什麽?”
蕭慎終於露出笑容,又撲進先生懷裡撒嬌,“只要是先生想要的,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捧到先生面前!”
“真的啊?”沈青琢垂下眼眸,伸出小拇指,“來拉勾上吊。”
蕭慎似乎覺得很新奇,乖巧地伸出一隻手,勾上了先生溫涼如玉的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沈青琢笑眼盈盈地抵著小徒弟的手,與他的拇指蓋了一個印章,“蓋章成功!”
指腹相觸時,一陣奇妙的電流順著指尖遊竄至四肢百骸,少年心中充斥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是獨屬於他和先生的約定,隻屬於他們的小秘密。
***
又過了幾日,甚囂塵上的廢太子一案,終於塵埃落定。
這一日,太子殿下生辰如期而至,本該是大擺宴席的熱鬧日子,但宮中卻無一人再敢提起廢太子的名諱,就連東宮的宮婢們也死的死散的散,還有一部分被遣至其他各宮。
是夜,月黑風高,一道黑影閃入了禁宮。
蕭逸宸蜷縮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麻木地睜眼望著漆黑一片的前方。
光熹帝給足了廢太子體面,既沒有對他嚴刑拷打,也沒有將他扔進死牢,但這座破敗沉寂的禁宮,對於曾經的一國儲君,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來說,依然無異於地獄。
沒有什麽比在最接近權力巔峰時,一夜之間跌入泥潭沼澤,更令人絕望。
但他不能死,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吱呀”一聲,在鴉雀無聲的禁宮中響起。
“誰?”蕭逸宸警惕地抬起身子。
“是我呀,二哥。”蕭慎推開門,提著一盞燈籠走進去。
“是你?”蕭逸宸死死盯著來人,語氣不善道,“你來幹什麽?”
“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想來除了我,也不會有旁人記得了。”蕭慎歎了一口氣,“我悄悄給二哥帶了一些飯菜。”
說罷,他將食盒放在案桌上,打開了盒蓋。
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霎時飄散出來,蕭逸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禁宮遠不比東宮,只有殘羹剩飯。他最開始一口都不想吃,但最後實在餓得受不住了,還是不得不忍辱負重吃了那些豬食般的飯菜。
但他並沒有昏頭,依舊保持著十足的警惕,老七會有這麽好心?
“好歹二哥送了我如此貴重的生辰賀禮,我還二哥一頓飯菜,也算是略薄心意。”蕭慎將飯菜一一擺好,又抽出筷子,率先挾了一筷子魚肉,放入口中咀嚼。
見他吃了沒事,蕭逸宸稍稍放下一點戒心,起身走到了桌前,命令道:“每一道菜,你都先嘗一口。”
蕭慎依言各挾了一筷子,又開口道:“二哥此番遭人陷害,其實我心中很為二哥不平。”
提起這茬,蕭逸宸猛一拍桌子,怒罵道:“都是沈青琢那個賤人害的!等孤出去,一定要將他大卸八塊,方解我心頭之恨!”
蕭慎垂下眼睫,將另一雙筷子遞給他,“來日方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蕭逸宸立即接過筷子,大快朵頤起來,仿佛吃的不是飯菜,而是沈大人的血肉。
蕭慎站在廢太子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最後一頓飯,二哥吃慢些。”
蕭逸宸停止模糊不清的咒罵,“你什麽意呃——”
碗筷被打翻,他雙手緊緊扣著脖子,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赫赫”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下一瞬,他便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蕭慎慢條斯理地走到他面前,目光森冷可怖,唇角卻掛著一抹詭異的笑容,“二哥,我來送你上路了。”
說罷便一腳踩下去,先將五指生生踩斷。
十指連心,蕭逸宸痛得在地上翻滾,卻連哀嚎聲都發不出來。
蕭慎面上笑意更甚,自腰間抽出匕首,蹲下身子,“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塊骨頭呢?”
話音剛落,他反手一刀狠狠插.進蕭逸宸的膝蓋骨,“不如,就從這裡開始數起吧。”
……
這一夜,禁宮中一如往常的死寂,隻間或伴著“刺啦刺啦”和“噗嗤噗嗤”的聲響,但完全沒有傳至守在外殿門口的禁軍耳中。
寅時將至,蕭慎長舒了一口氣,點燃蠟燭,隨手扔到早已看不出人形的廢太子身上,然後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