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戰場上, 殺敵萬千後練就的不怒自威。
但那雙冷凝幽沉的眼眸,在觸及他的一瞬間, 便如同千裡冰封的冰川, 悄無聲息地融化成一汪春水。
“先生……”蕭慎情難自製地呼喚著,遠遠向先生伸出一隻手, 語氣熱切而克制地懇求道, “走近些, 好嗎?”
沈青琢鼻尖一酸, 拖著腳步向床榻走過去。
他的小徒弟長大了, 但英俊的臉龐消瘦, 唇色蒼白皴裂, 一看就是吃了許多苦。
他還想看得更清楚些,但眼前卻越來越模糊。等到那隻帶著粗繭的大手握住他,眼眶終於承受不住搖搖欲墜的重量,眼淚如同一串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蕭慎被眼淚燙得心尖發顫,嗓子也變得低啞起來:“我沒事,先生別哭。”
他從未見過先生流淚,沒想到第一次見,竟是因為自己受了傷。
“小七……”沈青琢哽咽地喚著他,“你終於回來了……”
心心念念的先生秀眉顰蹙,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蕭慎的心仿佛被一壇陳年老醋泡過,又淋上了熱燙的蜜糖,既酸又甜且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下一瞬,他選擇遵從身體的本能反應,握著先生的手,將人一把攬進了懷裡。
睽違已久的擁抱,蕭慎驟然收緊了手臂,瘋了一樣埋頭深嗅熟悉的馥鬱梅香,恨不能溺死在先生的氣息裡。
而沈青琢閉上了眼眸,眼淚仍順著眼角溢出來,無聲無息地放任縱容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站在一旁的裴言蹊實在忍不住了,出聲提醒道:“殿下,小心傷口撕裂。”
沈青琢倏然回過神來,掙脫了有力的懷抱,來不及擦乾眼淚,手足無措地問道:“傷在哪裡?還疼不疼?讓我看看!”
“沒事。”蕭慎警告地瞥了一眼裴軍師,溫聲安慰道,“一點小傷而已,只是障眼法。”
沈青琢將信將疑,被淚水糯濕的眼睫顫動,眼神四處搜尋試圖找出傷處,但他一身玄色衣裳,怎麽也看不出名堂來。
“我若不將傷勢誇得大些,父皇怎肯讓我回京?”蕭慎神情自若,“不信先生問裴軍師。”
“殿下——說得是。”裴言蹊不再多嘴,拱手拜道,“雲卿先行告退。”
他離開前,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沈大人,發現對方滿心滿眼只有晉王殿下,便收回目光,安靜退了出去。
“別哭了,先生。”蕭慎抬起右手,指腹輕撫眼瞼下的濕痕,“雖然先生哭得很好看,但我會心疼。”
怎麽會有人連哭都這樣美呢,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卻也能輕易激起內心深處的施暴欲……
覆著薄繭的指腹與嬌嫩的皮膚摩擦,將那一塊皮膚蹭得微微發紅,沈青琢望著小徒弟,再三確認道:“真的沒事?你不要誆我。”
“怎麽樣♂瘋推文,要不……”蕭慎作勢要解開腰帶,“我脫乾淨了,讓先生好好檢查一番?”
沈青琢破涕為笑,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皮又癢了是吧?”
本來稍顯陌生的青年,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調皮欠打的小模樣。
蕭慎又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臉頰上貼去,口中不正經道:“是啊,沒有先生打我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將眼底汪著的水都眨巴乾淨,抽回自己的手,“既然你沒事,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啊?”劍眉一皺,蕭慎捂著胸口往後仰倒,“不行了,我忽然感覺喘不過氣來……”
沈青琢哭笑不得,耐心解釋道:“知道你今日要回來,我一整日什麽也沒心思乾,這會兒還得去處理一些事。”
聞言,蕭慎支起上半身,語氣不情不願地應道:“那好吧,我在這兒等先生回來。”
“嗯。”沈青琢又望了他一眼,這才轉身往外走。
“今夜等不到先生,我不會睡哦。”身後又傳來那道低沉微啞的嗓音。
小徒弟離開他時,才剛進入變聲期,如今卻完全變成了成熟磁性的男聲,雖然聽起來還有些陌生,但撒嬌的語調與兩年前如出一轍。
沈青琢不敢回頭,怕自己舍不得,隻含糊地應了一聲,便快步離開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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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鎮撫司。
“大人。”孔尚一腳踏進門檻,拱手拜道,“大人見到七殿下了嗎?”
沈青琢微一頷首,“見到了。”
孔尚語氣擔憂:“殿下傷勢如何?”
“他自己說沒什麽大礙。”沈青琢回了一句,又吩咐道,“將林大人請過來。”
兩年前,他與林瑾瑜於戶部尚書府上再次相遇,把酒言歡,一拍即合,最後順利勸得林大人踏上仕途。
身為正二品尚書大人的嫡子,通過“蔭子”製,即可上任正六品官職。
但林瑾瑜偏偏不想要他爹蔭來的從七品中書舍人,自己入了錦衣衛,從小旗開始乾起。當然,在沈大人明裡暗裡的照拂下,林小旗的升遷之路順順當當。
半年前,元妃娘娘去寺廟祈福時,再度遭遇刺殺,險些喪命,禁軍辦事不力,處置了好一批人,沈青琢則趁機將他調進禁軍,做了禁軍都指揮同知。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後,林瑾瑜踏入北鎮撫司,朗聲問道:“沈大人急著召見卑職,有何要事?”
“沒什麽事,便不能找你麽?”沈青琢從堆積如山的案卷中抬起臉來,“林大人最近忙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