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恭順地應道:“是,皇上好生歇息。”
說罷,她便端起銀盤,目不斜視地退出內殿。
“青琢,你過來些。”光熹帝又朝沈大人招了招手,“到朕床前來說話。”
沈青琢依言走近龍榻,“皇上有何吩咐?”
“去看過老七了嗎?”光熹帝慢慢問道。
“看過了。”沈青琢垂眸,語氣平靜地回道,“晉王殿下傷勢不輕。”
“朕也瞧過了,能撿回一條命,也算是老七命大。”光熹帝看著他,“太醫院那邊怎麽說,能治得好嗎?”
沈青琢小心回道:“太醫說了,殿下傷勢雖重,但好在未傷及根本。至於能不能痊愈,何時痊愈,就要看皇上您……”
“朕當初將老七送去綏西,本對他沒抱什麽期望。”光熹帝頓了頓,自顧自道,“不曾想,這場仗竟打得如此漂亮。”
沈青琢淡淡道:“綏西本由袁將軍鎮守,未必全是晉王殿下的功勞。”
“你這話倒也沒錯,朕遠在盛京,摸不清綏西那邊的情況。”光熹帝歎了一口氣,“但,朕不能冒險。”
沈青琢一聲不吭,等待下文。
然而,光熹帝忽然換了話頭:“青琢啊,你覺得,朕剩下的幾個兒子裡,哪一個最適合當皇上?”
沈青琢眸色微沉,“臣不敢妄言。”
光熹帝說的是當皇上,而不是當太子,說明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其實有數。
光熹帝承諾道:“你盡管說你心裡的想法,朕絕不怪罪。”
沈青琢沉吟一番,抬起眼眸,“趙王殿下自幼體弱多病,梁王殿下智弱難當大任,燕王殿下有一半南樂血統,臣以為,這三位殿下皆不適宜。”
“嗯……”光熹帝眼皮微闔,“繼續。”
沈青琢不動聲色道:“剩余的三位王爺中,唯有楚王殿下智勇雙全,文武兼備。”
光熹帝神色如常,表情幾乎無一絲變化。
一霎那,沈青琢明白過來,三皇子從來都不是光熹帝心中首選的繼承人。
但以如今的局勢來看,羽翼豐滿的只有蕭弘曜,若是不想蕭氏江山旁落,光熹帝必然還是會選擇三皇子。
“老三和老二有個一樣的毛病,心眼兒太多。”光熹帝睜開雙眼,“只不過,他比老二沉得住氣。”
沈青琢附和道:“大多聰慧之人,皆是如此。”
“老七呢?”光熹帝瞥他一眼,“你好歹曾教導過他,倘若將來老七做了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帝師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晉王殿下能不能容得下微臣,還得另說。”沈青琢苦笑道,“皇上就別拿臣開玩笑了。”
“哈哈咳咳咳……”光熹帝跟著發笑,沒笑兩聲又咳嗽起來,好半晌後才繼續道,“兩件事要你去辦。”
沈青琢拱手:“微臣洗耳恭聽。”
“第一件事,盯緊長壽宮,有任何動靜,及時來向朕匯報。”光熹帝低聲吩咐道,“第二件事,晉王殿下傷重,開春前恐難以痊愈。”
“是,微臣明白。”沈青琢應聲,“臣先行告退。”
甫一退出內殿,正好與潘公公迎面撞上,他低聲道:“潘公公,借一步說話。”
“沈大人。”潘東升應聲,跟著他轉身走出去。
沈青琢在殿外無人處站定,直接了當問道:“最近,皇上有沒有什麽動作?”
潘東升回道:“皇上寫了封密函,秘密召秦王回京。”
沈青琢雙眸微斂,“秦王蕭律馳啊……”
看來,光熹帝也意識到這個年不會過得太平,這才急忙傳召秦王回來坐鎮,唯恐到時遠水救不了近火。
“你先去伺候皇上吧。”沈青琢壓低了嗓音,“若是太后召見你,要你為她辦什麽事,你得應了。”
潘東升面上一驚,立即打起精神來:“是,小的明白!”
***
處理完當天的公務後,沈青琢先回霽月閣,執筆寫了一封密信,命人快馬加鞭,秘密送至幽北。
隨後他換了一身衣裳,去往長樂宮,不料半路上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小德子立刻準備回去拿傘,卻被公子製止了,“這麽兩三點雪花,不用撐傘。”
小德子不放心道:“萬一公子又染了風寒——呸呸呸!我這該死的烏鴉嘴!”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假如殿下問起我的身體狀況,你可別什麽不該說的都說了。”
“可……”小德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答應道,“好,我保證不說公子生病一事。”
沈青琢微一頷首,繼續往長樂宮走。
小徒弟剛離開的那會兒,他去長樂宮的次數,與他的思念程度成正比。
然而觸景傷情,他一站進長樂宮,總覺得能聞到小七身上的味道,睡在小七的床榻上,總以為一睜眼,面前便是少年明媚的臉龐。
所以漸漸地,他便不敢再去長樂宮了,只是這段他走過無數次的路,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片刻後,沈青琢抱著暖手爐踏進殿門,尚未靠近內殿,便聽裡面傳來一陣嘈雜聲。
他心下一突,連忙加快腳步,推開殿門的一瞬間,裡面激烈的爭辯戛然而止。
前一刻還滿臉陰沉怒火的晉王殿下,表情驟然一變,委屈巴巴地望向先生。
“怎麽了這是?”沈青琢將暖手爐塞給小德子,幾步走上前,“你不好好躺著,起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