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剛剛的極端抵觸不同,她沒有拒絕焦嬌的靠近,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別人的靠近,她失去了保護自己的悍勇。
焦嬌輕柔地抱住她,低聲道:"阿茗,發生了什麽,告訴我好不好?"她的聲音因為哭過的緣故,有些嘶啞,像是為懷裡女人感到悲傷,她說話時不自覺帶上哽咽。
趙青茗身體緩緩下滑,仿佛失去了力氣,她嘴裡喃喃著:"放過我吧,放過我吧……"她沒有回答自己好朋友的話,隻自顧自的重複著,像是台複讀機。
順著女人下滑的力道,焦嬌將人扶著坐在地上,在此之前,她還不忘從旁邊的化妝凳上拽下坐墊給趙青茗墊著,兩人就這樣坐在地上,一個呆滯無神,一個環抱著對方,絲毫沒有往日被簇擁的光鮮亮麗。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棠腿都站酸了,屋裡突兀地響起女人的聲音
"我怕了,真的怕了……"
趙青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她的嘴唇顫抖,大概是剛剛尖叫太用力,她的聲音沒了唱歌時的空靈與婉轉,像是啞了火的炮彈,說話含糊不清,她的身子打著冷戰,似是很冷的樣子。
焦嬌脫下身上的外套包裹住她,衣服上的溫暖讓女人臉色好看了些許,她緊緊地攥著衣擺,想要從中汲取力量,她低聲道:"嬌嬌,我們逃跑吧,叫上南達和志許,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好不好,我不想拍戲了,我不想在南灣了,這裡好可怕,好可怕……"
女人說著說著又陷入到了不知名的恐懼中,她用力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想要抵製心裡不斷翻湧的害怕。
南達是她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志許是焦嬌的男朋友,幾人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她出名以後,焦嬌就做了她的助理,志許所在的報社因為志許和她的關系能拿到很多她的一手資料也成長迅速,被老板看好。
而南達是一位大學老師,為了她的事業,也是出於保護的心思,兩人轉為地下戀,對外都宣稱單身。
焦嬌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輕聲應允:"好,我們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就走,阿茗不要哭啦,你一哭我也想跟著哭了。"她沒有追問趙青茗想要離開的原因,她們認識了太久太近,已經久到她只是看一眼就能明白這個女人從骨頭縫裡浸透出來的絕望。
趙青茗空洞的眼睛裡閃過微光,她有些急切地說到:"可是這部戲怎麽辦,我們簽了合同,走不掉的,而且南達和志許的工作怎麽辦,他們…算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件事實施起來的難度,她的目光再次黯淡下來,像是拉了電閘的屋子,黑的可怕。
伸出手指,焦嬌接住她掛在睫毛上的淚珠,連空氣中都泛起眼淚的鹹,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小聲道:"去他媽的電影,我們不拍了,我們不告訴別人,偷偷跑,買今晚的火車票,他倆要是舍不得不肯走,我們就自己走。"
"可是…這樣你也會沒有工作的啊……"趙青茗猶豫道。焦嬌小時候因為家暴被打聾了左耳,左眼眼球也受損,看東西有些模糊還會有一條明顯的裂縫,因此她找工作總是被嫌棄,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也因為身體殘疾被拒之門外。
焦嬌摸了摸自己的左耳,笑了一下:"這有什麽,以前找不到工作還去搬過磚,大不了就是重回老本行,別看我這兩年不鍛煉,我的力氣大著嘞。"
女人的笑很爽朗,她脫下腳上的紅色高跟鞋,丟在一邊,然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走吧,我的大小姐,我背你回去,讓你見證一下本怪力女功力不減當年。"
頓了一下,她看著地上的紅色高跟鞋,輕聲道:"這些年穿習慣了這玩意兒都快忘了自己搬磚的樣子了。"
趙青茗喉間梗了一下,眼眶又紅了,她揉了揉眼睛揚起笑臉:"好",融化的妝看上去像是隻熊貓跳進了染缸,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沙棠打開旁邊房間的門躲進去,隻留了一條門縫,他看到那個女助理背著趙青茗,腳上穿著休息室裡的棉拖鞋,而趙青茗雙手抱住她的脖頸,手指松松地勾著那女助理的紅色高跟鞋,兩個人臉上帶著笑,小聲地討論著要去哪裡。
等兩人走遠,沙棠才走出房間,此時的廠房人已經走空了,隨著兩個女人離開,負責鎖門的場務人員"哐當"一聲將門關上,然後是叮鈴哐啷的鎖鏈聲,廠房被鎖死了。
"哢噠"場務人員從外面拉了電閘,嗚嗚運轉的機器聲停止,世界陷入黑暗,只有零星月光穿過窗戶照進來,沙棠就站在黑暗中,看著那被窗戶分割稀碎的月光。
沙棠借著月光照明,循著記憶中路線去到靠近樓梯的第一間,這是間堆積雜物的倉庫,在尋找線索的時候他見到有手電筒,房間裡很黑,沙棠只能憑借記憶去摸索。
濃重的灰塵在黑暗中沉浮,沙棠忍不住悶悶地咳了兩聲,背後敞開的門有風灌入,吹得人背心發涼。手順著摸過每一個物件,大概是白天很認真的看過,只是摸一下,沙棠就能大致猜出手上的東西是什麽。
若不是記憶力好只怕這會兒兩眼一抹黑純抓瞎了,房間裡的東西很雜,桌椅板凳到裝飾品,假花,手摸上去都會蹭到厚厚的灰。
門外的月光漸漸偏移,將窗框的影子拉得極長,樹影晃動,偶爾有雲經過遮擋住月亮,影子就會變得黯淡,與黑暗的邊緣溶在一起,當月亮再次露出頭,一道佝僂著的黑影從窗框的投影上一閃而逝,速度極快,如同奔跑的獵豹,猩紅的眼珠子咕嚕嚕地隨著奔跑而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