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嗎?”雁遊隻去過北邊幾個省,還沒到過那麽遠的地方,一聽就皺眉:“人生地不熟,查起來會相當麻煩。而且現在我們開了學,也沒空過去。不如——”
他剛想提議讓英老著人追查,卻見慕容灰擺了擺手:“沒事,我請老朋友到那邊查一查就好。正好,我家……在那邊也有點事。我正在處理,所以不能去通市。”
說到“有事”時,慕容灰表情不免流露些許苦澀:這是小叔要求他回國密密查辦的第二件事,本以為會像謝老二之事一樣容易,卻沒想到越往下查,就越是心驚!
四叔啊四叔,你若真如小叔所言,跨進了爺爺三令五申不許涉足的禁區,那可真是慕容家的罪人了。
雖然他越來越不喜歡被四嫂哄得團團轉的四叔,但畢竟有斬不斷的血緣關系。如果四叔當真做下犯了眾怒的蠢事,身為親人,他也是顏面無光。
不過,或許四叔不會這麽認為吧。從得到的種種消息看,他根本把這當成了發財的捷徑,毫無憐憫之心!
想到這裡,慕容灰神情漸冷。直到聽見雁遊擔心的詢問,才掩飾地笑了一笑,胡亂把手裡的李子填進嘴裡。
味道很酸。
第38章 鬼打牆
離出發還有兩天時間,周一到來時,雁遊按照原本的安排,先去上課。
出人意料的是,第一節課並非課程表上安排的內容,而是由英老親自上台,致辭歡迎新生,又深入淺出地給大家闡明考古學存在的意義與重要性。並告知學生們,接下來四年、乃至將來有可能繼續進修的研究生生涯中,會學到哪些方面的知識。
對於前者,雁遊早自有一套見解。不過,今天英老的發言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這門學科的重要性,同時也換了一個更加開闊的思路來看待古物:古玩只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一部分物質存在,除此之外,尚包含建築、訓詁、古代工程等等。
從某個角度講,古物,其實無處不在。甚至連每日使用的器具與語言,都能找到由古至今流傳蛻變的痕跡。
雁遊雖然聰慧博識,但術有專攻,以前隻關注古玩這塊,卻是沒深思過這些傳承演變之道。當下聽了英老的話,頓時覺得心中有如鴻蒙初開一般,豁然開朗。
等再聽英老說因部分老師將抽調外出作業,他交會破例代課之後,雁遊居然有點兒不想走了。剛剛產生新的體悟,他現在隻想把以前看過的書再翻一遍,好領悟出更多東西。
這想法自然在課後遭到了英老的批評:“理論是指導實踐用的,你底子相當扎實,有了實地作業的機會更該好好把握。我上次在老陳家看了那隻燕耳尊,就知道你在古玩這塊完全得了雁師傅的真傳,某些方面或許還在我之上,我能教給你的不多,你該再充實下別的方面。若想為宗師,則需兼學兼用,需知學問做到了極致,往往觸類旁通。如果沒有別的學識支撐,思路往往會成無本之木,無源之水,枯竭乾涸。”
打量雁遊神情漸漸凝重,英老心下欣慰,又說道:“你看宋徽宗,當皇帝他不行,但卻是書畫雙絕,瘦金體自成一派,流傳千古。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位金石大家,造詣極深。你看他的字體,纖麗風流,細細體味的話,與金鼎銘文的筆鋒仿佛有那麽幾分隻可意會、不可言說的通融之處。若說他沒有從銘文中得到靈感,我是不信的。小雁,我希望你能走得更遠,而不是拘泥於一時成就,固步自封。而且,對這次考察大家都寄予了厚望,如果真有重大發現,你做為參與者,一定能夠受益匪淺。以你的學識,將來必然大有作為,但國情使然,不免有排資論輩之擾,多半會干涉得你不能專心做學問。如果有合適的捷徑,不妨用之。”
起先雁遊還道英老讓自己隨行,是為了磨練己身不足之處。現在聽了這話,才驚覺老人家還存了給自己“撈資本”的意思,讓自己少受些熬資歷的苦。
雖然以前從未涉足官場,但古玩行裡的師徒傳承他見得不少。記得當時有幾位天資過人的徒弟,明明已經可以出師,卻因礙著規矩,不得不繼續跟在師傅身後當應聲蟲,直到滿了年限才能離開自立門戶。
站在師傅的角度講,其實這麽做也無可厚非,因為人人都是打這條路上走過來的。就好像儼然天敵一般的婆媳,婆婆在熬出頭前也是別人的兒媳,該遭的罪都遭過。所以一朝翻身,愈發理直氣壯地把那套陳規陋習沿了下去。
要打破這規矩不難,難的是長輩們有沒有這份胸襟。
但現在,英老做到了。
一時間,雁遊心頭感慨萬分。其實,他並不在意這些事。他是死過一回的人,早看淡了身外物,除親情友情之外,唯一執著的就是那些愛逾性命的老疙瘩。只要能有個合適的環境讓他繼續鑽研古玩、做些實事,便已覺心滿意足。至於能得到什麽回報,卻是從沒想過。在他看來,缺少什麽自己憑手藝去掙就行了。
他沒想到,英老表面沒說過什麽,實際早在考慮如何為他鋪路。
見雁遊一時說不出話來,英老又道:“我一生最恨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你就算心裡有嘀咕,也給我繃緊了,不要往外說一個字,讓我聽了生氣。我做這些不圖別的,只是為了讓你以後少分心,專心致志地做學問。不要像你某個不成器的師兄,當年豪言壯語無數,結果畢業了竟然跑去經商,白白浪費了那腦袋瓜子!我找他談話,他總是東拉西扯,一會兒批評排資論輩的風氣,一會兒又說做學問不必非得在學校裡。哼,依我看,他就是受不了搞學術的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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