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好院門離開,朱道又拉著他去吃夜宵。這個點國營單位早關門了,但在背巷裡有不少各有風味的小攤子還在經營,不過只有熟門熟路的老主顧才找得到。
朱道帶雁遊來的這家攤子臨著護城河,在一條夾巷裡頭。它家是處夫妻檔,老公掌杓,老婆招呼客人。擅長爆炒兔肉,誘人的香味在夜裡飄得老遠。時下又正是夏天,許多客人光著膀子坐在簡陋的桌椅旁,甩著腮幫子吃得那叫一個享受。
朱道顯然是這兒的老主顧了,落座後連話都沒說,大媽就樂呵呵地走過來,提了一桶啤酒在桌上:“稍等一下,菜馬上好。”
“雁哥,我先走一個,這次真是多謝你了,否則我這顆心不知還要懸多久。”朱道倒滿兩杯,自己先乾為敬。
以前雁遊酒量還行,各種飯局裡品過不少好酒。有皇家秘藏的陳釀,也有酒店自製的新醅,但卻從未見過啤酒。當下見朱道喝得這麽豪爽,估計是酒勁兒不大的那種,便也端起杯子想乾。沒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嗆住了:這都什麽味啊?酒味淡薄不說,還一股說不上來的古怪味道。
但雁遊沒有表現出驚訝,免得讓朱道察覺端倪。他隻說自己不擅長喝酒,把酒都放到了朱道那邊。朱道欠著他人情,也不敢勸酒,隻好大力多喝。
就著幾盤小菜,幾杯酒灌下去,朱道還沒問出雁遊的來歷,倒把自己的經歷交待了個底掉。
朱道家從曾祖輩起就住在四九城裡,曾經家大業大,後來在戰火中煙消雲散,迅速敗落下去。他爺爺破產後,仗著昔日的人脈開始夾包做生意,往東家拿了貨又賣給西家,賺個跑腿費。解放後當了營業員。
但朱道的父親卻沒有子承父業,畢業後去了瓷器廠,一做二十多年。如今已是廠裡的技術骨乾。至於朱道自己,卻是挺折騰的。畢業後不要學校分配工作,自個兒跑到南方去倒騰。
這會兒廣州一帶已漸漸有了興旺的勢頭,有幾家外商投資了電子工廠。靠著來回倒賣收音機、電飯煲之類的小商品,朱道三年下來賺了不少,比上班拿死工資強多了。
如無意外,他本想把這行繼續做下去,但今年回家過年時對個女孩兒一見鍾情。這年頭還秉承偉人“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沒有後來的愛情長跑,小年輕們處個一年半載,覺得差不多就領證了。兩人談了幾個月,朱道就帶著禮物上門去了。未來嶽家對他人品很滿意,卻嫌他沒有穩定工作,猶猶豫豫不大想把女兒嫁給他。
朱道的媽媽也對兒子成年在外不著家頗有微詞,趁機勸他收了生意,在城裡找份工作,穩定下來。頂著兩頭的壓力,朱道只有答應。靠在瓷器廠多年的臉面,他爸爸替他爭取了一個名額,只等蜜月之後就去上班。
只是,雖然如願換來了嶽母的認可,即將把心愛的女友娶進門,朱道心裡還是有點不得勁。
又灌下一口酒,他鬱悶地說道:“雁哥,我也明白人心不足的道理,但我活了二十六年,除了家和學校,還沒在哪兒坐足過半個月的。讓我天天到辦公室報到,那不是要我的命麽。”
第7章 琉璃廠
朱道把這當成酒後的牢騷,卻不知雁遊聽說廣州一帶到處有商機時,立即敏銳地想到了更多。
商人存在了幾千年,不管世界變成什麽樣都不會消失。如今四九城裡,雖然生意大多是公家在做了,難得見到小商小販,但既然沿海一帶已經有了商機複蘇的苗頭,相信假以時日,這股風就能刮遍大江南北。而古玩收藏的火熱程度,向來是與民眾富庶程度呈正比的。
雁遊自忖做生不如做熟,朱道說的電子商品雖然來錢,奈何他不懂。而且他也沒想過要大富大貴,只要能衣食無憂,讓羅奶奶能夠頤養天年,足矣。
他決定盡快把目下的古玩市場摸清楚。這陣子忙著工作搬家這些瑣事,一直拖到現在。等到這個周末,他一定要去琉璃廠轉轉。
打定主意,他對悶頭又灌下半杯啤酒的朱道說道:“我看出來了,你喜歡做生意,到處走動,嫌總坐在一個地方悶得慌。不過你這可是婚姻大事,照我看還是不要橫生枝節,先成了家再說。至於以後,依我看不單只是廣州,咱們四九城裡的商行遲早要也複興。屆時行情見漲,你再提出要做生意的想法,料來家裡人也不會再強烈反對了。而且趁現在磨磨性子也好,跑行商做不到老,坐店發家才是長遠之計。你先把這性子磨踏實了,將來也有益處。”
大概是心境松懈,他說話老氣橫秋,儼然一副大哥的口吻,與那稚嫩的外表毫不匹配。
好在朱道獨個兒灌了近兩斤酒,已經喝得有點兒飄了,根本沒聽出來,還感激地說道:“雁哥,要不你怎麽是高人呢,說的話就是有水平,把我心裡的毛燥全給捋平了。你也是道門裡的高手吧?否則怎麽會一眼認出那是符籙?”
雁遊這才驚覺失言,見他酒嗝不斷,說話也有些大舌頭,想來記不全這番話,這才放下心來:“我不是道家人,就是個普通工人。夜很深了,咱們也喝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行,都依雁哥的……”朱道捧著肚子,把盤子裡最後一塊兔丁挾進嘴裡,才搖搖晃晃地去結了帳。
雖然朱道還沒醉到不認識路的地步,但拖著個半醉的人回家也是項體力活兒。等雁遊把他送回小院,又回到煉鐵廠,隻覺頭昏腦脹。兩天一夜沒睡覺的後果終於顯現出來,他連襪子也沒脫,隨便擦了把臉就倒在枕頭上,睡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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