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問題就在於塗化不敢完全相信死神的話。
他能看到藍色箱子裡的活命球,所以他確定只要選擇了藍色箱子,沈思易就可以活下來。但紅色箱子並不是透明的,箱子裡到底裝著什麽球到目前為止,都只是死神的一面之詞。他不敢把所有賭注都壓在死神身上,一旦死神說了謊,那麽他的兩個隊友都會因為他的失誤判斷而被淘汰。
情況一時之間陷入僵局。
塗化看著幸災樂禍的死神,沉吟了一會兒,道:“你能確保你的預言絕對準確嗎?”
死神輕哼一聲:“當然。”
塗化凝眉陷入沉思:“在我面前有兩個選擇,理論上來說,這兩個選擇各有一半的可能性發生,但你的預言隻可能有一種,如果我的選擇和你的預言正好相悖呢?”
死神笑了起來:“神的哲思和人的片面想法是永遠不可能處於一個維度的。就像你始終在思考我會不會騙你,我是怎麽預料到你的選擇的,但我卻早已洞悉一切,你的一切想法和選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這個選擇題與那個著名的紐科姆悖論如出一轍。
紐科姆悖論是物理學家威廉·紐科姆發明的,是目前為止哲學家們爭論的預言悖論中最棘手的一個。這個悖論的原題是這樣的:預言家拿來了兩個箱子,與塗化面前的箱子一樣,一個透明的箱子裡裝著1000美元,另一個箱子是不透明的。預言家讓挑戰者做出選擇,他會事先預言到挑戰者的選擇,在不透明的箱子裡放入相應的東西。如果挑戰者隻選擇了不透明的箱子,那麽箱子裡會有100萬美元;但如果挑戰者選擇同時打開兩個箱子,那麽不透明箱子就是空的。
這個事件發生的基礎就在於預言家可以對挑戰者的行為進行準確預言。
塗化現在就面臨這樣的選擇。但他的處境卻比紐科姆悖論中挑戰者的處境要困難的多,他的箱子裡裝的不是錢,而是朋友的命。
在紐科姆悖論中,人們根據博弈論進行分析,發現挑戰者選擇同時打開兩個箱子是最優的選擇方案。因為不透明的那個箱子中的結果是既定的,也就是說預言家已經完成了他的預言,箱子裡不論有沒有錢,事實已經發生了。
如果箱子裡有錢,那麽挑戰者選擇打開兩個箱子,就可以獲得100萬 1000美元,即使箱子是空的,挑戰者仍然可以獲得1000美元。
這個道理很容易理解,但塗化卻不能把這個簡單的思路運用到他目前的選擇中。首先他不知道死神到底是怎麽做的,畢竟在遊戲中,系統賦予了死神這個NPC特殊的能力,他不能保證死神會不會在中途調包,所以箱子裡的結果不一定是既定不變的;其次他面對的是兩個隊友的生命,他不能用簡單的利益最大化理論進行分析,他要的是準確無誤的結果,保證兩個隊友都不會犧牲才行。
沈思易和孫維也知道在塗化面前是多麽艱難的選擇,但兩人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對於孫維來說更甚,因為在塗化的選擇中,無論如何沈思易都是可以活下來的,他目前所做的一切猶豫,都是在想辦法保住孫維的命。
孫維看向得意洋洋的死神,又看了看兩個糾結難耐的隊友,終於明白過來,在塗化面前的根本不是選擇,而是一個怎麽也填不上的陷阱。
她是必須死的。
“塗化。”她突然出聲,神情淡然的可怕,“紐科姆悖論並不是邏輯悖論,它的根源根本不存在邏輯。”
塗化倏地抬起頭,目光淒然。
孫維的話以及她視死如歸的表情都在告訴塗化,她想讓他放棄她。所謂邏輯悖論,是指在一個公理系統中,兩個對立的結論都可以成立。
紐科姆悖論之所以不是邏輯悖論,正是因為這個悖論並沒有一個完全準確的邏輯公理體系。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預言者這種完全準確的預知,預言者的行為和挑戰者的選擇之間是存在一定概率關系的,通俗來講就是預言者的預言和挑戰者的選擇是相互獨立的,不論挑戰者選擇什麽,預言者成功的概率只有那麽多,這是客觀條件給出的限定。
事實上這個悖論是一種哲學的思辨。
如果塗化相信死神能夠對他的選擇做出預言,那麽就證明死神的預言會對塗化的選擇產生影響,但塗化的選擇是自由的,兩種選擇兩種結果,怎樣選擇完全在於塗化的想法。但如果塗化不相信死神能夠做出預言,也就是說他認為事實既定,箱子裡的東西已經客觀存在了,死神的預言對他的選擇根本沒有影響,這也是在常人的世界觀之下比較容易接受的觀點,所有的選擇都遵循時間因果律,先發生的事情影響後發生的事情。
這兩個觀點實際上就是自由選擇意志與時間因果律之間的不協調。
哲學大師們都無法解決的難題,塗化就更無法選擇了。他有些為難的看著孫維,這恐怕是他從進入遊戲開始,遇到的最艱難的一場博弈。
孫維知道塗化在想什麽,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還記得在女巫那一關,你救我出來嗎?”
塗化看著他,默默不語。
“死神說他要帶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其實想一想,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就是我啊。”孫維勾起唇,“如果沒有你在女巫關救我出來,恐怕我早就淘汰了。我能繼續在這個遊戲走下去,都是因為你。”
“所以你親手贈與我的生命,也必須由你親手拿走。”
塗化搖著頭,皺眉道:“我能救你出來是符合遊戲規則的,你能在遊戲裡走這麽久也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本身就很優秀!”
塗化低頭喃喃:“我們的團隊……不能再少人了。”
孫維緩緩向塗化的方向靠近,兩人之間隔著一道透明的屏障,她把手掌貼在中間的阻隔上,就好像在另一個世界對塗化微笑:“塗化,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實際上能在這個遊戲裡和你並肩作戰,我已經很開心了。”她的表情恬淡,最初的那種學霸的高傲和冷漠早就消失不見,“以前……我一直是一個很自以為是的人,包括當初你拒絕了我的表白,我甚至在心裡給你給你做了惡劣的定位。”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當初有多麽幼稚。每個人都有自己優秀可愛的一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選擇,獨善其身固然重要,但團結協作,與團隊站在一起,讓我感受到了不同於以往的成就感。”孫維看著他,目光灼灼,“而且……我感受到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成全的快樂。”
她笑得明媚:“塗化,拜托你讓我再感受一次成全的快樂吧。”
塗化緊緊地閉上雙眼,腦海中全是他們曾經並肩作戰的景象。對於【死神的預言】這一關來說,其實塗化心裡很清楚,孫維面前的那個箱子裡絕對不可能出現兩個活命球。
且不說紐科姆悖論的觀點,就從病毒系統的陰險來看,即使塗化隻選擇了孫維面前的紅色箱子,箱子裡也很有可能只是一顆死球。病毒想讓他們滅亡,就絕不會給他們這麽明顯的生存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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