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空中飛的過程了。
當他好不容易找回些許意識時,隻覺得很疼,疼得幾乎讓他恨不得再暈過去。
季小鳥想強迫自己動一動,但他自腰部以下根本毫無知覺,連一毫米都移動不了。
他勉強睜開眼,視野中是自己扭曲變形的右手,前臂向後拗出一個正常情況下絕對不可能達到的四十五度銳角,肱骨鋒利的斷端支棱出來,戳穿了他的皮膚,而他自手腕以下已燒得徹底炭化,血肉全無,只剩一截殘缺不全的焦骨了,細瘦的腕骨上還掛著一隻表。
——臥槽!
季鶇心驚膽戰,疼得兩眼發黑之余,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這麽重的傷,我還能支持到回“桃花源”嗎?
他想挪動手臂,湊近看看手表上的進度條。
然而以他現在的傷勢,此等高難度動作純屬妄想而已。
——任先生呢?
季小鳥無法動彈,只能無助地盯著自己焦黑的手骨,著急、無助而又絕望。
他不斷安慰自己,當時任漸默在他身後,再怎麽樣,也該被他的身體擋去一部分衝擊才對,而且他家任大美人兒可比他厲害多了,即便是從半空摔下來,也應該有能力自保。
但與此同時,又有拎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要太樂觀了。
任漸默剛剛才將異能覆蓋到了整片戰場,理應同樣超過了自己的極限。
兩人初見時,對方異能消耗過度後那虛弱又惹人憐惜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只要一想到這個,季鶇就著實無法不感到揪心。
他強忍疼痛,試圖抬起頭。
季鶇迫切地想知道蘭斯洛特有沒有被他那一刀削掉腦袋,現在戰況又到底如何了,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他家任大美人兒是否安好。
可惜季鶇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隻堪堪把下巴抬高了一厘米。
——太疼了!
季小鳥淚眼朦朧的想。
——實在太疼了!
——疼得我都想放棄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不知道自己其實傷得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
季鶇摔斷了自己的脊梁骨,從腰部以下深淺感覺完全喪失,一動不能動。而他的上身被強電流燒得一塌糊塗,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右手烤成枯骨,左臂則乾脆被衝擊波炸斷,隻余肘部以上的半截。
事實上,若是普通人,在如此重傷之下,即便不是即死,也該只剩彌留的一口氣了。
季鶇經過數次肉身強化,意志力又異常堅韌,現在才能比常人多剩小半條命兒,硬強撐著不肯放棄。
這時,另一隻手出現在了季鶇的視野裡。
手的形狀,季小鳥早就熟稔於心。
那隻手指修長,線條優美,骨節分明,漂亮而又充滿力量感。
只可惜原本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大片皮肉翻卷的新鮮燒傷痕跡,黃白青黑,十分觸目驚心。
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季鶇焦骨化的右手,把它輕柔地籠在掌心裡。
——太好了……
季鶇舒了一口氣。
——任先生他沒事……
得知最惦記的人安然無恙,季小鳥一隻強撐著的精神驟然放松,頓時眼前一黑,幾乎就要失去意識了。
朦朧中,他感覺有人將他抱了起來,攏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裡。
“別睡。”
季鶇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將渙散的意識強行收攏回來,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任大美人兒。
只是大美人現在的模樣一點都不美。
不止不好看,還非常嚇人。
任漸默一頭及腰的柔順長發燒掉了大半,錯落參差地披在肩頭,像一蓬恣意生長的亂草,而他的額頭、左臉、脖子乃至前胸都遍布猙獰的燒傷,半張臉美如玉雕,另外半張臉卻宛若遭受地獄火焰炙烤的惡鬼。
但季鶇依然感到很高興。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一句“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只是沒能發出聲音。
無形的黑色幕布漸漸收攏,似要將季鶇的視野與意識一並遮住。
“別睡。”
任漸默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而飄渺。
“蘭斯洛特死了,兩個世界的融合停止了,空間裂縫正在慢慢合攏。聖廷軍失去了主心骨,大亂潰敗……”
有溫熱的吐息貼在季鶇的耳邊,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的告訴他戰場上的情況。
“其他人——我是指董靖和明鈞和尚他們,正在掃蕩戰場……很快,我們就要贏了。”
他頓了頓:
“所以,堅持住,別睡。”
季鶇已經很久沒聽任漸默一口氣跟他說這麽長的句子了,心裡又酸又甜,不知怎麽的,眼眶就有些發熱。
他勉強振作精神,唇角很輕微地翹了一下,以此作為回應。
任漸默看到季小鳥又睜開了眼,也笑了起來。
他臉上的燒傷讓這個笑容顯得既詭異、又驚悚。
“等這個SS級難度的‘世界’結束以後,你就會得知‘桃花源’的真相。”
任漸默說著,低下頭,嘴唇在季鶇的唇上貼了一下,給了他一個久違多時的輕吻。
“到時候……”
任漸默柔柔含住他家季小鳥的唇瓣,低聲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