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群妖怪是憑著“人味兒”來尋找他的,只要沒有那塊能夠掩飾身份的木牌,哪怕他爬樹翻窗躲到鍾鼓樓裡,怕也藏不了多久。
就在大根老師急得不行,甚至考慮要不要嘗試著冒險突圍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細細的一聲:“哢擦”。
那聲音很輕很細,要是不仔細注意,會誤以為只是木料變形開裂發出的動靜,但莫天根還是嚇得汗毛倒立,心臟驟然縮緊,差點兒沒直接從窗戶蹦下去。
他捂著胸口,戰戰兢兢地回頭。
因為才進入鍾鼓樓不久,莫天根的視力還沒完全適應建築物裡的暗度,只能影影綽綽分辨出屋子深處似乎有幾個大物件的輪廓,還有一個身穿白衣的半透明人影。
一回生二回熟,等到第三回 時,大根老師都見怪不怪,已然能坦然而淡定地面對了。
果然,看到莫天根扭頭,那白衣人影就抬起手,朝他招了招,似乎是示意他過去。
——好吧!
莫天根用力咽了口唾沫,飛快地給自己做了點心理建設,硬著頭皮朝白衣人影走了過去。
雙眼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之後,他看清了面前白衣人的真實形貌。
那是一個年約三十歲出頭的少婦,體態清瘦,五官秀美,身穿月白底色的刺繡羅裙,雙手交疊著垂在身前,姿勢很是嫻雅,一看就是個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
但即便女子氣質斐然,也依然無法改變她虛無縹緲的不真實感。
莫天根盯著面前的清秀美婦,嘴唇抖了抖,勉強擠出兩個字:“你、你好……”
白衣女子嘴唇勾起,露出一個隱含哀愁的苦笑。
然後她伸出手,纖纖玉指朝身側一指。
大根老師順著女鬼的指點轉頭,看到了一座佛龕,上面供著一尊雕工極其精美的白玉佛像,佛前還有一張紅木供桌與三個錦繡蒲團。
莫天根這才注意到,原來鍾鼓樓的二層,是一間佛堂。
只是很顯然,這幢宅院裡的妖怪都不信佛,所以佛堂早已荒廢多時。
白玉佛像布滿了灰塵與蛛網,供桌上的鮮花、點心、果品都腐敗成一堆看不出原貌的灰黑殘渣,香爐的一隻腳斷了,傾斜翻側,余灰幾乎全都灑到了桌子上。
這一次,莫天根沒有立刻明白鬼魂的意思,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他看到白衣少婦依然抬著手,執拗地指向同一個方向。
莫天根隻得湊到佛龕前,仔細研究起來。
這一看,倒是讓他注意到了一件剛才被他忽略掉的東西。
供桌的一角,有一隻長方形的木匣,上面的桃枝紋路很是精致,只是現在落滿了灰塵,看上去毫不起眼而已。
莫天根伸手取過匣子,打開一看,發現裡面裝著一隻長頸闊肚的青花瓷瓶。
他取出瓷瓶,回頭看了看白衣女鬼。
秀美的女子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大根老師連忙拔掉瓶塞,立刻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檀香味兒。
事實上,大約因為此處是佛堂,常年香火繚繞,線香特有的氣味早就浸透了屋中的建材與木料,即使多年來再無人燒香祭拜,只要細細嗅聞,依然還能分辨出一絲縈繞不去的清淺淡香。
只不過屋子本身那若有似無的清香,根本與瓶子裡的濃香不能比,莫天根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驟然一聞,竟然還被熏得嗆咳了起來。
“咳咳咳!”
莫天根一邊咳嗽,一邊從瓶子裡倒出了幾顆深褐色的藥丸。
“這是什麽東西?香丸?”
——對了!
在“香丸”二字出口的瞬間,莫天根恍然大悟。
他猜到白衣女鬼想要他幹什麽了。
這時,追著他而來的那群護院已經手持火把,聚集到了院子裡,並且一路朝著鍾鼓樓走來,眼看很快就要到了。
莫天根當即不再遲疑,捏碎了手裡的香丸,將帶著檀香味兒的香泥撒在窗台、樓梯與供桌上,再將剩余的香泥全都抹到了自己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攀著窗棱,手腳並用,蹭蹭幾下爬到屋梁上,找了個最黑暗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蜷縮起來。
兩分鍾之後,莫天根聽到了樓梯嘎吱作響的聲音。
兩個護院提著燈盞,上樓檢查來了。
“呔!這什麽味兒!”
其中一人剛走進佛堂,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難聞,實在難聞!”
另一隻妖精顯然也不喜歡屋中的氣味,面露嫌棄,皺著鼻子四處張望,待看到佛龕上的白玉彌勒時,嫌棄更是變作了厭惡,隱隱還有一絲畏懼。
大宅裡的妖怪多是山中精魅,當然憎惡能夠克制它們的佛法道術,又對其有著天然的畏懼感。
當初五通大王帶著一眾小弟佔領了宅子之後,就將這座鍾鼓樓連同二樓的佛堂用一把大鎖封住,隻當它不存在,百余年來,從來沒有哪隻妖怪會閑著沒事進來溜達。
這會兒一群護院循著大根老師留下的味道,追到鍾鼓樓附近,搜完了底層,一無所獲之後,就隨便派出兩人,讓他們到二樓看看。
現在這兩隻妖怪才剛剛踏進佛堂,就被空氣中彌漫不去的檀香味兒熏了個倒仰,難受得直扇鼻子,根本無心仔細分辨。
兩妖隻提著燈,匆匆往屋中各處照過一輪,沒看到人影之後,就轉身匆匆下了樓,邊走還邊抱怨凡人的香火當真厲害,都過了多少年了,味道竟然還這般濃鬱,簡直能齁掉他們半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