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東有穿雲樓,吳之南便是儒風寺。
說是“寺”,但有一半女弟子,可以帶發修行。
在楚慎行來看,儒風寺、穿雲樓,包括秦國的自在峰,都是無名之輩,小門小派,去不了歸元宗的人才會拜入湊合。但在秦子遊看,儒風寺既與穿雲樓齊名,就同樣是個巍峨地界。雖比不上歸元,可他先前曾偷偷盤算過,若與楚仙師鬧掰,自己便去穿雲樓碰碰運氣。
此番聽聞寺中弟子在此遇難,他心中一緊。
相應的,楚慎行眼皮一跳,聽溫如瑩說:“兩位仙師,請先把門關上,我怕那鬼物待會兒進了院子,見門開著,便發覺不對。”
“這倒也是。”秦子遊聽了,轉頭欲關門。
楚慎行在他身後,似笑非笑,說:“可若門關著,有鬼物來,我們卻不知,這豈不是被甕中捉鱉?”
講話的時候,他視線越過秦子遊,直接對上床邊女郎。
溫如瑩像是一怔,局促道:“也對,是我考慮不周。”
秦子遊審時度勢,放下原本已經邁出的腳,順勢問:“你說‘鬼物’?既然這樣說,便是見過了。溫娘子,此處的鬼物究竟是何模樣?”
溫如瑩定神,告訴他:“是個老鬼,該到知天命的年紀,卻要捉女修采補。我也是命苦,恰好被他遇上。”
她嬌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神情,不似作偽。
秦子遊聽她講話,一面同情,覺得她當真倒霉。一面一心兩用,琢磨剛剛楚慎行突如其來的那句話。
從花轎出現到現在,這是楚仙師第一次鮮明地表達意見。
他不同意溫娘子提出的事。
這在秦子遊心中敲響警鍾。再看溫如瑩,都難免多了幾分審視。
是哪裡不對?為何自己沒有察覺?
秦子遊反思。要說自己和楚仙師有什麽差距……自然極大,但從進院子到現在,一切風平浪靜,楚仙師隻用神識探查一番周遭,又用青藤往自己手上寫了個兩個字。
他是“看”到什麽自己看不到的東西了嗎?
秦子遊耳邊是女郎的聲音,說她如何被擒。
這溫娘子,倒像是半點不急著逃跑,而是念念叨叨,仿佛恨不得在這鬼宅多停留十年八年。
其中,秦子遊再度嘗試用另一股力量感知外界。
沒有門路、自己摸索,秦子遊面上鎮定,神識越衝越亂。
溫如瑩:“……原先以為必死無疑,可老鬼不知有什麽講究,定要八抬大轎,走完全場禮數,才算‘過門’,之後方可對我下手。”
楚慎行有點看不下去。
他抱著“從前的我怎麽這樣”的心態,將原先鋪開的神識收回,恰到好處地將秦子遊溢出的心念包裹。
秦子遊感覺到不同。像是一輪暖日,墜進自己識海。溫和、沒有絲毫攻擊性。又像長輩牽著蹣跚學步的小孩兒,一點點,將他引去肉眼不能看到之處。
溫如瑩:“只是那老鬼興許年紀大了,又或者,是精氣不足,不能時時待在外面……”
這時候,秦子遊“看”到了。
他視線范圍內,仍然只有溫娘子,可他卻能“看”到其他地方。
就像那天在望月樓,明明旁人已經進入隔間內,有陣法相佐,自己卻能聽到他們講話。
秦子遊珍惜此刻的感覺,想要將其記住。
當然,在那之前,他也先“看”過床下,楚仙師引自己注意的東西。
秦子遊瞳孔一縮。
那竟然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青灰色衣裳的郎君,被塞住嘴,捆在床下。
第25章 鬼娘子
溫如瑩還在講:“兩位仙師既是從外面來, 想必已經見過那些鬼賓。”
秦子遊從頭涼到腳,面兒上卻還能撐起憂慮神情,所:“是。我見他們仿佛沒有自己的意識,與他們說什麽,都像聽不到似的。”
溫如瑩歎道:“正是如此。”
秦子遊記起楚仙師方才的話。
屋中只有一人……
原來是這個意思。
床下是人,溫如瑩是鬼!
最初的心慌之後,這個認知,慢慢讓秦子遊心裡浮出一絲奇異安定。
原來楚仙師早就知道, 楚仙師隻想歷練我。
秦子遊把這道理來回想了幾遍,穩住心神。
他一面應對溫娘子,對對方的話,仍聽在耳中。
這鬼娘子講話越多, 破綻越多。她一個被剛剛花轎抬進來的“女修”, 怎麽能見到外面賓客?多聽兩句,興許又能挖掘出什麽關鍵信息。
果然,這往後,老鬼如何,花轎如何, 此地究竟是何處,鬼娘子都一一講來。
原來她是吳國人,此番特地東行歷練,是想要去東海一會鮫人、取一顆鮫珠, 用以煆劍。
秦子遊接:“我楚……咳, 表兄, 亦是劍修。”
溫如瑩一雙盈盈美目看他,“我正覺得兩位仙師頗親切,其中還有這個緣故。”
她說起前事,講自己由吳入楚,可惜剛出了郢都,還沒多走幾日,就撞上鬼花轎。
這話秦子遊折一半聽,琢磨:她一再說花轎的事,那老鬼的“講究”大約是真。可其中恐怕有什麽變故,被這鬼娘子隱去。
在這之中,秦子遊也被楚慎行引導著,用神識勾勒床下的郎君。
秦子遊看不出那郎君修為。按他估量,應該又是一個築基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