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說,若真是蛇蟲鼠蟻變的,而非其他糟汙東西,反倒是喜事了。
他轉頭看楚慎行。
楚慎行留意到少年目光,抬起袖子,掩唇而咳,虛弱道:“這倒是不巧。我這些日子,染了傷寒。請大夫來看,說應少食寒涼,不沾滴酒。”停一停,無奈,“二郎還說,要盯著我,要我不要亂來。”
這突如其來的弱態,把秦子遊看呆,心說:可楚仙師你面色康健,唇紅齒白,哪像個病弱傷寒的樣子?
旁邊的幾位賓客也有些呆。他們看著楚慎行,過了片刻,又熱情喚道:“大郎、二郎,快坐。宋老爺這次續弦……”
楚慎行歎口氣,放下袖子。
看來裝病沒用。
秦子遊則想:看來楚仙師這病裝得,鬼都不信。
楚慎行已經大致看出這些賓客究竟是什麽東西。秦子遊判斷不錯,光是這些,的確不足以造成危險。
他便應邀而坐。
還拉秦子遊一起。
旁人給他們倒酒,又分說起席上哪個點心好吃。
“說是從吳國那邊請來的師傅,揚州來的!這福字餅,我嘗過一塊兒,的確香酥。”
說著,又推一盤點心給兩人。
有前車之鑒,楚慎行這會兒不再拒絕,道了聲謝,就端起酒杯。
周遭人還在說,熱酒與冷酒哪樣更好。侃侃而談,“熱酒更渾,冷酒更烈。當然,若是平日劉老三你在街頭打的米酒,那恐怕還真嘗不出區別。”
“嘿,你還真別小瞧米酒西施家的屠蘇酒,那滋味兒,濃,烈!”
他們不單自己說,還要拉楚慎行品評。倒是秦子遊,興許因為年紀更輕,不能主事,被他們忽略掉,隻偶爾才問一句,二郎讀書如何,準備哪年參加院試。
秦子遊被問得發蒙。
他這個年紀,若是尋常人,的確該考慮前程。若在院試中登科,就是秀才。往後,還要繼續苦讀,看能否在鄉試中高中,一舉成為舉人,光宗耀祖。
可對秦子遊來說,這些則太遠。秦老爺從不與他講這些,倒是有關歸元宗的傳聞秘事,但凡從哪裡聽來,總要一字不落地講給秦子遊。
秦子遊這會兒還不知道,遠在千裡之外的秦老爺正匆匆收拾行囊。他家五代單傳,如今高堂不在,妻子病故,兒子遠走,秦老爺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他盤點家中財物,憂心忡忡。既擔心自己,又擔心兒子。同時算著時間,悵然若失,想到:子遊提前用了信符,這樣一來,我怕再不知道他前程如何。
秦老爺悵然,落了兩顆淚。
山林宅中,喜宴之間,同一時刻,秦子遊心情無端鬱塞。
他不知緣由,悶悶“喝酒”。
自然不敢真喝,但他觀察楚仙師,見楚慎行面不改色,別人勸多少,他就喝多少。可實際上,酒水並未入喉,而是全部倒進袖中。
秦子遊有樣學樣。
到底是修士,倒入袖中後,他悉心操控,將酒水灌入一個空空玉瓶,不至於打濕衣裳。
這麽喝了三巡,秦子遊記掛時間,覺得兩刻即將過去。可一轉念,又不知是否該按外面時間來算此處。畢竟這會兒看高天,日光和煦,是個白日,還算好天氣。
他看楚慎行。
楚慎行面不改色,放下酒杯。
他說:“我忽而腹痛。”說著,捂住腹部,臉上一回生、二回熟地露出蒼白神色。
桌前人一愣。
楚慎行說:“要去更衣。二郎與我同去。”
桌前人像是又陷入那卡住般的狀態裡,過了一息功夫,終於開口。
秦子遊原先覺得,他們恐怕還要重複先前說過的話。勸酒、爭論,叫著要宅中小廝去溫酒。雖說楚仙師這回表現好了些,可說到底……
可出乎意料,席間人道:“這可不好!大郎,你快去。”
又說:“二郎,記得攙著你家兄長。”
秦子遊一樣詫異。他又看楚慎行,兩人對視,楚仙師對他輕輕點頭。秦子遊一肚子困惑:原本都覺得這群“人”完全沒腦子,只是一群根據過往行事的皮影。可現在看,他們又像能聽懂人話,怪哉怪哉。
他懷揣問題,去攙楚慎行。
等把人攙上,秦子遊打量看四周。他先前便覺得,這屋子布局頗為規整。總的看來,應該是個二進的宅子。喜宴在前院,新娘,按照那些人方才說的,是“宋老爺續弦”,那應該在內院。
楚慎行正在問賓客,恭房在哪邊。秦子遊則琢磨,要如何才能避人耳目,從前院往裡,過垂花門,這才好進內院、看正房。
“如此,我便知道了。”楚慎行正好問清方向。
兩邊對話,楚慎行視線落在那短短時間內,就較從前靈動許多的賓客臉上。
心道:這麽看,那位娶親的宋老爺,多半已經開始采補。
第24章 新娘
背後一片喧鬧, 也有人在談論宋老爺的續弦是哪家女郎。
聲音灌入耳中,又被拋到身後。
大抵是皮影戲又開始上演,直到過垂花門,兩人都未引起注意。
楚慎行身體歪在秦子遊身上。少年提著一口氣,注意四周,並未發覺楚仙師的偷懶行徑。
他沒反應,楚慎行隻好歎口氣,興致缺缺。
待進入內院, 他身子一直,又是那個長身玉立、豐神俊朗的楚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