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肉大約已經熟了,在粥裡帶出誘人的香氣。楚慎行又在小二端上來的托盤上撿了幾樣調味的材料,加進丹爐,嘗著味道。
秦子遊看著這一幕,想:倘若那位李仙師看到這一幕,也不知如何想。
他做好“犧牲”的心理準備,等到喝粥時,頗為悲壯。
入口粥水味道極鮮,若不論後果,的確是好東西。
等粥水下肚,秦子遊丹田發熱。這股熱流順著經脈,四處湧動。他臉頰發紅,眸中若有繁星點點,連意識也有些昏沉,嘟嘟囔囔:“師尊,我,怪怪的……”
他聽一道嗓音吩咐:“子遊,運心法。”
那道嗓音清冷,卻溫柔。秦子遊起先還不安穩,但聽了師尊的話,心中忽而一定。他坐在原處,心中默念口訣:“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
同時,運轉靈氣周天。等到血脈中的鼓噪感褪下,少年再睜眼,窗外天光已明。楚慎行正坐在窗邊,手邊放著從唐遲棠那裡得來的機關鶴,手上則是一截暗綠色。
察覺到秦子遊睜眼,那抹暗綠色消失在楚慎行手中。
楚慎行側頭,看向床上的弟子。他背後是晨光,這晨光正落於楚慎行肩頭,為他披散下來的長發鍍上一層薄薄金光。同時,也在楚慎行清雋眉眼、挺拔鼻梁旁側,投下些許陰影。
這點陰影無損於楚慎行面容俊朗,甚至為五官別添一重深邃。
他問秦子遊:“子遊,感覺如何?”
秦子遊一怔,細細感受。
……經脈擴寬,靈氣充裕,丹田充盈,神清氣爽。
唯獨不見話本裡提過的氣虛、力不從心。
秦子遊後知後覺。
自己似乎又道聽途說了錯誤消息。
第55章 師徒
秦子遊虛心向師尊求教。
這會兒是卯時三刻,時間還早, 未到和程玉堂、宋安約好的時間, 不急出門。楚慎行聽完徒兒的話, 先是好笑,然後想到:他覺得我讓他修為躥升,這會對他道途不利,但他還是聽我的話。
楚慎行心裡有一刻柔軟。
他叫:“子遊。”
秦子遊應道:“師尊?”
楚慎行說:“你無須擔心,我會留意分量。”
秦子遊就笑。少年眼中有光彩,因為昨夜誤會, 又加了些別樣的信任,還有一點赧然。
楚慎行又說:“你如此信我,我甚歡喜。”
秦子遊張口:“師尊——”
兩人對視。
楚慎行看著他, 說:“從前, 我剛從歸元宗逃出,去郢都尋你。那時候, 我考慮過,是否要直接殺了你。”
秦子遊:“……”
他瞠目。
這是說這話的時候嗎?!
楚慎行叫他:“來。”
少年踟躕。
楚慎行看著他,就知道, 徒兒心裡恐怕轉過千番思量。腳下有猶豫,但身體還是往前來。一樣到了窗邊,晨光一樣落在秦子遊面孔上。他們離得極近, 楚慎行抬手, 恰好可以扣住少年脖頸。
他能感覺到, 自己手掌貼上去的那一刻, 少年身體有顫抖。
但他似乎又不怕。
秦子遊忍了又忍,弱弱說:“師尊,有點癢。”
許多年前,他與母親被秦老爺找到、帶回家中。那個時候,秦老爺發覺兒子的天分,驚喜不已,便請人來教授兒子武藝、修習法術。秦子遊不止學了劍法、凌波步,也有些與人近身相鬥的本事。但少年聰穎,會舉一反三,又確有天分。教授他的老師,往往會感慨,自己雖能指點秦少爺,卻已經不是秦少爺的對手。
秦老爺是慈父,卻也只會操心兒子衣食住行,用寬慰目光看兒子長大、遠走。是到楚慎行的手貼上來時,秦子遊才察覺,原來另一個人這樣貼近觸碰自己,是這般感覺。
他脖頸酥麻,半個身子都因為楚慎行的動作僵住。又的確很癢,師尊的手,畢竟與尋常青藤不同……
楚慎行不知這些細節。
他僅僅覺得有趣,問:“你當真不怕了?”
秦子遊想一想,穩住心神,說:“師尊,我們在郢都時,我想過許多次,你會如何待我。但是——”
在真正拜師之後,這些情緒,就慢慢淡下了。
楚慎行聽了,把手放下,示意秦子遊一樣坐在窗台上。
秦子遊照做。
雖是清晨,可府城中的市集晝夜不歇,各路小販也鉚足精神,要在這六十年一度的盛會上大賺一筆——仍然是南下船上,程玉堂說過,府城裡許多小販,實則是從姑蘇趕來。他們剛剛送走一波想要拜入歸元宗當弟子的少年人,又迎來雲夢這些散修新客。
左邊是人聲鼎沸的街道,極目遠眺,能看到城外煙青色的雲夢澤。右邊是寂靜屋子,桌上有冷掉的茶,興許昨夜他在運轉靈氣周天時,師尊也曾給自己泡過一杯,看著窗外星鬥月色。
有青藤從楚慎行袖口湧出,變作台架,盛了清水,讓秦子遊洗漱。又有藤蔓繞到秦子遊身後,幫少年攏起長發,用發冠錮住。
秦子遊很快清清爽爽。
楚慎行問:“但是什麽?”
秦子遊聽了這話,身體往後靠一些。
他們兩人,坐在一樣地方,是一樣姿勢,身體相對。光線緣故,楚慎行所在之處偏暗,秦子遊則偏亮。他們師徒,一人是活過八百載春秋的金丹修士,一人是不滿十六的煉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