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在所有人身後合攏,像是一個牢籠,終於等來了獵物。
修士們因這個聯想而膽顫。
他們身經百戰,可哪怕是前面遇到的八門金鎖陣,也不過是清晰擺在面前的麻煩。不似如今,四下空曠,城主依然不見蹤跡。歸元宗的兩個峰主自是此行收獲,然而最大的危機尚未解除,不能掉以輕心。
正思索間,一陣狂風無邊而起,卷向瀾川修士。
風聲慘戾,狂嘯不止。
隊伍中的樂修當即反應過來,彈琴吹笛,暫且擋下這第一波攻擊。
青雲掌門留心凌玉、謝戟二人所在方向,慶幸他們依然昏迷,未受波及。
楚慎行見瀾川修士們尚能抵禦,於是並未插手。
按照宋杓等人此前所說,魔修一共帶走了三個碧元修士。凌玉與謝戟在此,白天權卻不露蹤跡。楚慎行自然考慮,或許魔城之主如今正與白天權在一處。
那不是很簡單嗎?
他甚至微微笑了下,問:“掌門、宋道友,你們可有白道友的信符?”
青雲掌門與宋杓瞳孔微縮,當即反應過來。
兩人各自拿出信符,楚慎行掃過一眼,說了句“不必這樣多”,便拿起其中三枚信符,往外間去。
他離開了樂修搭建出的禁製范圍,外間戾風再來,卻被楚慎行的護體靈氣盡數擋住。
他察覺秦子遊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師徒二人在這一刻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在秦子遊不曾經歷的五百年,在楚慎行因宋安而遭遇磋磨的五百年。日日罡風,日日砭骨。血肉成泥成沙,連最後一絲骨頭都磨滅。
楚慎行遭遇過這些。哪怕如今的戾風威力勝過歸元思過崖下罡風萬千,他也依然能平靜承受。
楚慎行拿出第一枚信符。
他講話,是說:“白真人,原來你並非白皎的生身之父,這倒是怪哉。”
楚慎行語調慢悠悠的,好像他並非身在魔城之中,而是在某個自在之所。
信符化作流光,從楚慎行手中飛走。
他看著流光飛去的方向,轉向一片竹林。
竹海又一次在楚慎行面前打開,他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秦子遊:“師尊……”
他在識海中念過。
楚慎行:“無事。”
一樣在識海中安撫。
流光消失了,楚慎行走了些時候,拿出第二枚信符。
他與白天權始終稱不上熟稔。在歸元宗時便是如此,遑論如今。
白天權甚至沒和楚慎行說過幾句話,於是楚慎行也遲疑,不知要說些什麽。
他隻好講:“我看白皎與雲清師妹感情甚好,不若問過他們意願,看他們是否要合籍雙修。”一頓,楚慎行笑了下,“這總是好事一樁。”
信符再度飛走。
楚慎行調整方向。
他聽到了更多聲音。這片林子吞沒過很多人,裡面大約也用上玄陰陣。這些已死之人在楚慎行耳邊竊竊私語,看這劍修分辨方向,在竹海中穿行。
到第三枚信符時,楚慎行純粹信口胡謅,說:“我聽人說起,歸元宗的白真人也曾釀過九丹金液。只是想來,你我釀成的九丹金液大有不同,倒是可以……”
楚慎行微微停頓一下。
他手松開,雖未講完話,可信符依然飛走。
這一回,楚慎行緊跟其後。
按說以信符飛去的速度,修士無論如何都不能趕上。偏偏這一次,在信符沒入另一個人識海之前,楚慎行撥開竹葉,見到白天權。
以及覆在白天權身上的、將白天權胸膛撕咬得鮮血淋漓的陌生面孔。
那人像是陷入癲狂之中,完全沒有理會忽而出現的楚慎行。楚慎行只見他埋首於白天權胸膛,他甚至看到其中“怦怦”跳動的那塊軟肉。
白天權的面色已然慘白,儼然不能再耽擱。
楚慎行手握寒鴉劍柄,往前行去。
竹林要吞沒他,但青藤湧出,兩股翠色糾纏到一處,硬生生將前來阻攔的竹海分開。
這不是長久之計,但楚慎行端詳那癲狂之人,心裡浮出阮蔻的話。
高則大乘,低則元嬰。
如今,他面前這個,修為不高不低,恰好化神。
化神修士一心吞咽著身前血肉,直到寒鴉立於他頸上,此人都不曾察覺。
楚慎行的眉尖輕輕攏起一些,到底不做猶豫,將寒鴉刺下。
靈劍卷著合體修士的一擊之力,將白天權身前的修士刺穿。
此人身體晃動一下,緩緩抬頭,半張面孔上都淌著鮮血碎肉,看向楚慎行。
楚慎行一樣看他。
竹林寂靜一刻,而後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擊,藤枝似應對千軍萬馬。
楚慎行立而不動,將靈劍再往下壓去。
他看到陌生修士口中也冒出血來。
他的血和白天權的血混在一處,再也分不清楚。
少頃,竹林重新平息。
瀾川修士面前的戾風消失無蹤,連籠罩在竹海中的神識濃霧都散去。
他們心中有所猜測,這份猜測,在看到楚慎行扛著另一個修士出來的時候,成為現實。
青雲掌門和宋杓應上,扶住白天權。楚慎行將人交給他們,同時說:“方才白道友狀況不妙,我給他喂了一顆回春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