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看著徒兒,挑眉:“像是?”
秦子遊說:“他好像總是憂心忡忡,但並非憂心眼前事。”
楚慎行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羊乳起了,落入碗中,凝成酥酪。
秦子遊舔一舔唇,食指大動。
但他好歹知道輕重,又說:“我曾試探於他。”
楚慎行心中計較,“哦?”
秦子遊:“我問他,在他看來,青雲老祖來了,是否真的有用。”
原話是這個意思沒錯,但要委婉許多。以“今日又走了三十多個道友”起頭,到“不知他們今朝有酒今朝醉更好,還是咱們不撞南牆不回頭更妙”。
走了的修士,若修其他道途尚好。但若是劍修,便相當於自毀前程。沒了堅定銳氣,如何能夠握住手中劍?
宋真人聽到這裡,回答一句:“秦小友莫要太過煩憂。”
秦子遊就勢問:“我看宋真人似不曾心焦於此。莫非在宋真人想來,青雲老祖定能與之相對?”
他講話,望著宋真人的面孔。
宋真人面色淡淡,仍然透著一點蒼白的虛弱。
他雖然服了化神丹,將修為穩固下來,可到底不比從前。
宋真人淡淡道:“能與不能,便不是你我想過之後有用的事了。”
秦子遊靜一靜,嘟囔:“這倒是的。”
到如今,在楚慎行面前,秦子遊仔細回想著當初宋真人看自己的目光。
他分辨,抽絲剝繭,繼續說:“宋真人仿佛並不覺得青雲老祖能敵過那道天裂之中的魔族。但他一樣不覺得,天裂一事,會讓碧元大陸就此淪為‘小蘭赫洲’。”
楚慎行聽到這裡,心頭那個答案越來越清晰。
藤枝從他袖口湧出,接過秦子遊手中小碗,又舀起一杓粥米,送到秦子遊手中。
秦子遊面上帶了點微笑神色。雖當下仍有諸多磨難,但至少這一刻,他和師尊仍然安穩。
他嘗一口粥,恰好楚慎行看來。
楚慎行問:“滋味如何?”
秦子遊在同一時間開口:“甚好。”
說來倒是比楚慎行早些落下話音。
楚慎行笑一笑,藤枝繞著秦子遊肩膀、腰身,輕輕纏著,並不過多動作。
秦子遊又道:“師尊,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他有所察覺。
楚慎行說:“是了。子遊,你可還記得那日靈梭上,你我曾從水鏡中看到初醒的宋真人?”
秦子遊微微一怔,回答:“自然記得。”
楚慎行問:“他當時說了什麽?”
秦子遊沉吟。
秦子遊:“他在五十年前察覺不對,覺得自己不該跑去楚國城中,送一碗飯給我?”
楚慎行頷首。
順著這個思路,秦子遊再往下想。
他聽楚慎行輕輕說:“我曾告訴你,當初,我從思過崖下脫身,往劍峰去,曾聽到宋安與什麽人講話。”
秦子遊緩緩眨動眼睛。
楚慎行重複自己從前的話音:“他說,他當年曾經給一個乞兒一碗飯吃。如果我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對他心軟。”
秦子遊瞳孔驟然一縮。
他急急問:“宋安在和誰講話?”
能知道這樣的隱秘的,多半也會知道宋安“外來者”的身份!
秦子遊和第一次聽到師尊說這句話時一樣,面色微微發白。
電光石火之間,所有線索在他腦海之中串聯起來。
秦子遊倏忽意識到,與宋安講話之人的身份同樣不是重點。
重點是,楚慎行能聽到的事情,身在宋安體內的宋真人,自然一樣可以聽到。
宋安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宋真人眼內。
宋安行為古怪,知曉諸多大事小事,能在自己跌倒在街邊餓暈時送來一碗飯,也能在他去郢都之日等在城郊黑客棧裡,為他解決一樁麻煩。
——宋安知道秦子遊會經歷什麽、遇見什麽。
不止知道從前,也知道往後。
到如今,宋安已死。
知道往後如何的,成了宋真人。
第226章 珍重
這猜想太過大膽, 讓秦子遊脊柱發涼。
倘若自己的從前經歷的一切、往後要面對的一切,在某個人眼中,全部、全部清晰可見, 那這實在……
青年頭皮發麻。
楚慎行說:“已經不同了。”
秦子遊抬頭看他。
楚慎行溫和道:“我回來了,宋安並未在郢都帶走你。他五十年前送出的那碗飯,說到底, 並無用處。”
兩人對視, 屋內有片刻寂靜。
秦子遊在心裡問:可師尊, 你仿佛不是真的慶幸於此?
楚慎行不答。
他說:“喝粥吧, 子遊。喝過之後,你還要再去輪值呢。”
秦子遊怔忡。
青年不安到了極點, 宛若驚弓之鳥。
但因楚慎行這句話,他還是低頭, 緩慢地、看似從容地,拿起了碗邊那柄小杓。
楚慎行看在眼中, 眼神柔和。
有了這番對話, 往後, 楚慎行再見到宋真人,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探究。
宋真人面色蒼白,但看舉止, 還算穩健。
楚慎行並未有意掩飾, 宋真人清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但並不多言。
兩人身畔有其他修士講話,話題總繞不開那幾句。青雲老祖何時來,來了之後能否應對天裂。不止楚慎行聽得耳朵起繭, 說的人自己也覺得無趣。可倒了, 還是不能安心, 總要反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