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墨汁滴在紙上, 畫面被暈染開。
灰色鮫人逐漸焦躁, 楚慎行看在眼中, 擰眉。
秦子遊又說:“它似乎不會用紙筆……”
楚慎行沉吟。
秦子遊看著鮫人手指, 福至心靈, “師尊, 不若給它一塊石頭?”
楚慎行側頭看他,見秦子遊分析:“這鮫怪此前用手指在魚身作畫,顯然是知曉如何與人溝通,可此地並無他物,隻好勉強捉條魚來。”一頓,“此妖手指著實鋒銳,興許可以?”
灰色鮫人不知道這師徒二人的對話,但楚慎行能看到,它身上的鱗片又炸起來,儼然要將宣紙擰成一團。
他頷首。
青藤可化萬物,化作礁石並不算難。
灰色鮫人呆愣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石塊。它似困惑,又有煩灼。可一波三折,總算有一件可用的東西。鮫人在水中遊動片刻,到底上前,終於畫出一幅楚慎行與秦子遊能看懂的圖景。
畫面粗糙,可從細節分辨,有兩夥人。
其中一夥下身不似腿腳,而像尾巴。在楚、秦二人視線落上去的時候,鮫人拍動一下尾巴,發出一陣急切的聲音。
從前聽鮫人以歌聲誘惑漁民、修士,嗓音皆若天籟,嫋嫋動人。眼前這隻卻不同,聲音嘶啞難聽。可與它外表上的特殊相比,有這份聲音,似乎也不足為奇。
楚慎行看它,問:“這是你們?”
鮫人聽不懂他講話。
它指一指礁石上的圖案:圍在外面一圈的,身下是尾巴。手指在上面轉一圈,再去指鮫人自己。內圈的,則有兩條腿。它指著楚、秦師徒,睜大眼睛,像是期待。
這麽一來,情形就很清晰。
秦子遊遲疑:“師尊,它是不是在說,有一群鮫怪,圈住了一群修士?”
他話音落下,灰色鮫人試探著往遠處一些,再回頭,看楚、秦二人。
秦子遊繼續解讀:“這是讓咱們跟上去?”
楚慎行垂眼,望著石塊上的粗糙圖案,思索片刻。
秦子遊意識到什麽,問:“咱們……”
楚慎行問:“你想去嗎?”
秦子遊一怔。
他能領會楚慎行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他們來東海,抱有明確目的:玉精水。
除此之外,再多事情,都和師徒二人沒有關系。
在蓋陽城外,師徒二人不曾為城中那一張張懸賞榜而駐足。到現在,卻面對一個似乎在求助的、細細想來,總覺得事出詭異的奇怪鮫人。
秦子遊心緒起伏。
他給楚慎行剖析自己的心思:“按照這鮫人的意思,是有一群修士被鮫怪捉住、囚禁在某個地方。”
楚慎行溫和看他。
秦子遊:“師尊此前殺了諸多鮫怪,大約因為這個,它才決意向你我求助。真奇怪,分明是妖獸,卻似有一顆人心。”
秦子遊自問自答:“會是陷阱否?興許。可若非陷阱,而是真……師尊,此事總要親眼去看,才知道真假。如若不然,往後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我恐怕都要一直掛心。”
在蓋陽城時,懸賞榜如何,與他們沒有直接關系。他們不去看,自有為名為利的修士前來,志在必得,要獲取報酬。
可現在,灰色鮫人遊到兩丈之外,看著師徒二人。它在原地徘徊,想要再上前。秦子遊看它,從這鮫人眉目間看出許多人一樣的情緒。
這太奇怪了。
還是那句話,鮫人說是“人”,可內裡仍然是殘暴的妖獸。師尊剛剛和他說過,不能被此妖的穠麗外表蠱惑。
楚慎行說:“所以,你想去。”
秦子遊權衡,最終點頭。
楚慎行說:“那便去。”
秦子遊詫異看他。
楚慎行能從徒兒眸中讀出對方的心思。
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決定啦?
難道就不多斟酌一下?
楚慎行看在眼中,又覺得手癢。
他問:“龜息符如何做,還記得否?”
秦子遊注視他片刻,露出一個笑臉來,“自然記得!”
他熟門熟路,從楚慎行袖口摘藤葉,轉瞬就做好兩張龜息符,貼在自己與楚慎行腰間。
然後記起什麽,悄聲問楚慎行:“師尊,此前那鮫血,還有否?興許會有大用。”
雖說下面都是海水,但在水中隔絕出一個單獨空間並不算難。
楚慎行給了他一個遺憾的答案:“並無。”
秦子遊短暫地失望片刻,而後笑一笑,“無妨,倘若那鮫人並未欺騙你我,那再取鮫血,也並非難事。”一頓,自言自語,“若是騙了你我……”
楚慎行心想:你以後遇到此類是非,還會“多管閑事”嗎?
秦子遊卻不說話了。
他把思緒壓在心底,拉一拉楚慎行的袖子,說:“走吧!”
灰色鮫人看師徒二人這一番行動,在海中轉了一圈,再做試探,往下遊去。
師徒二人跟在它身後。
漁船停在水面上,靜靜漂浮。
師徒二人隨鮫人下潛,周遭漸暗。起先,有天光透入水中,能照亮周邊。到後面,唯余一片仿若能吞噬一切的黑色,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修士有神識。
身側有魚,有巨大的、緩慢遊動的海龜,有各種在岸上不曾見過的海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