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關能等人聽了,面兒上不顯,心中卻多少有些不耐。
他們在前線賣命,入主雲夢之後,也依舊勞心勞力。可劉興呢?剛在郝林起兵時,劉興或許真的有幾分仗義。可現在看,此人多疑心而無耐性,最重要的是,不念前情。
姬卓一事,在劉興看,是自己的敗筆:有人害他,他卻讓人逃去,甚至找不到怪罪之人,只能草草收場,簡直是場笑話。
可在他手下將領來看,是將劉興的種種缺點提前暴露,關能至今心有芥蒂。
到現在,劉興一來,就要直接接手他們從前的種種,興致勃勃,要往姑蘇城去。這讓趙光等人極為不悅,認為:你還不是皇帝呢,當下仍與我們兄弟相稱,便這般好大喜功。若真讓你得勢,我們又當如何?
有了不滿,接下來,劉興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對將領們而言,都有另一種解讀。秦子遊在當中,說幾句姬卓的事。將領們恍然發覺:從郝林之戰大勝,到蘭曲局勢穩定,這當中,劉興怕是隻做了一件好事——提拔姬卓。
往後一切,都是姬卓的布置。
等姬卓逃獄,他們攻下雲夢,又是多虧了秦子遊那招釜底抽薪。
劉興他為什麽能這般頤指氣使?
他有何臉面說要“親自帶人,看那朱越小兒倉皇下跪”?
劉興尚在美夢之中,暢想自己去到姑蘇,被自己十年前無論如何不敢想的陳天子好言好語接待。自己該如何、會如何……他在畫舫上大醉,點一名歌女,與自己共度良宵。
這時候,秦子遊與江且歌在岸上。
江且歌嘖嘖稱奇,說:“這就行了?”
秦子遊抱著劍,坐在樹上,心不在焉。那日與江且歌切磋之後,再見師尊,他總覺得奇怪。心裡多了一種思緒,偏偏秦子遊不能明白。他困惑,好在很快有旁事要做,不必過於糾結。
聽了江且歌的話,他過了很久,才說:“還能怎麽樣呢?”
江且歌說:“有些過於簡單。”
秦子遊笑一笑。他又要長一歲,是眉眼俊秀的真正郎君。江且歌看他時,都覺得感慨:從前雲夢初見,子遊十六歲,少年意氣,思無涯。到現在,秘境中已經兩年時日,子遊長大許多。他這個旁觀者,都覺得欣慰,遑論楚仙師了。
秦子遊說:“原先就是一件簡單的事。”
江且歌考慮片刻,歎道:“也是。”
……
……
得知劉興抵達雲夢,姑蘇城中,朱越酒醒,安然等待。
他等了一日、兩日……考慮良多,不知劉興是要來文的,或來武的。不過朱越很確定,這恐怕是自己最後一段好日子。他每日醉生夢死,宮人逃散,最先還有人報來。但往後,見天子並不降罪,也不再有人去管。
這日醒來,朱越詫異發覺,自己竟然跪在太廟中。他頭痛,揉一揉額角,看著先祖牌位,慘然笑道:“我竟然到這兒來了。”說著,晃悠悠站起來,左右看一看。
朱越心有所感。
他覺得,這一日,恐怕自己就會迎來一切終結。他開始考慮,自己是否要做最後一次“天子”,好生與那些陪伴他一同長大的宮人分說,要他們也速速離開。他是先皇的兒子,是太`祖皇帝的血脈,理應為曾有輝煌、而今沒落的陳朝殉葬,可旁人不用。
他很慶幸,當年太后要他充盈后宮,他卻一口咬定,自己更愛玩樂,不願有人管束。這些年,每日看戲看美人,好歹沒真弄出子嗣,讓殉葬之人再多一個。
朱越漫步於宮中。
看高聳朱牆,看這一方天地。他背著手,看眼前枯萎的一株牡丹。朱越想:當年百花開於姑蘇,為天子慶賀,那是何等繁榮景象。到我,卻——
他聽有人來報:“陛下——”
那聲音越來越近。
朱越百無聊賴,邁開腿,往前走。
到這一刻,他開始覺得,其實自己並不想死。
他此前想到“為國殉葬”,覺得輕輕飄飄。但到而今,他或許……仍然想要活著。
那聲音更近了。
“陛下!哎喲,陛下,你莫走啊!”
是一直照顧他的太監。
朱越皺眉,往前。
他腳步愈快,心裡冒出一個大膽、不可思議的念頭:我為何一定要死在這皇城中?!
旁人能逃,我為何不能逃?!
我是陳天子,可我哪有一天真正當了“天子”!我出生時,這個國家風雨飄搖!我掌權時,天下四分五裂!我在位多年,不過聽聽書,看看戲,哪曾頒過一道政令?!這哪裡像是“天子”?
他想跑。
背後有人追。
朱越跑得越來越快。
背後追的人氣喘籲籲。
終於忍受了,大喊:“陛下,你莫走了!劉興、劉興他溺亡了!”
朱越驀然回頭。
他錯愕,問:“你說什麽?!”
那太監好不容易追來,仍然喘著氣,斷斷續續,說:“劉興去了雲夢,要看畫舫!等真看了,找了個歌女過了一宿。到第二天,約莫是忘了自己在水上,要往外走……那歌女提醒不及,眼睜睜看人掉進水裡。等撈上來,人已經涼了!”
朱越:“……”
朱越喃喃說:“怎會如此?”
太監看著眼前天子,半晌後,跟著歎道:“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