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中,他察覺不到時日流逝。是看獄卒拎了酒水,喝得醉醺醺,抱怨自己為何今日還要當班。往後,更是直接醉得不省人事。姬卓才後知後覺,已經到年節。
他花一點時間琢磨:劉興被困在蘭曲半年,其他人可不會這樣放松。若我未想錯,接下來,郭渡與徐楨該有一場惡戰。再者說,不知朱家那對叔侄會如何選擇。
正在想,忽然聽見腳步聲。
姬卓隻當是其他人來,照舊不欲理會。出乎意料的是,來人直奔他這間。他聽到鑰匙聲響,終於睜眼,然後錯愕地看到,竟是劉嫻站在牢房門前。
“嫻娘?”姬卓問,“你來作甚?”
劉嫻剛生產完不久,身體倒是恢復不錯,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此刻,劉嫻手腳麻利,打開牢門,進入其中,完全不嫌棄姬卓身上髒臭。她快速地、輕輕地說:“夫君,我來放你出去。”
“嫻娘?!”
姬卓錯愕。
他是想過無數種出去的法子,唯獨沒考慮過劉嫻可以發揮作用。
此刻,姬卓掃一眼劉嫻的肚子。而劉嫻一面為他檢查身上傷勢,一面取出傷藥,敷在幾處最嚴重的傷上。她說:“夫君,你我的女兒名‘靜’,父親說,要她隨我姓。靜兒是個乖巧孩子,平日不哭不鬧……”
姬卓:“你放我走,定要受我牽連。”
劉嫻淡淡道:“是,那你走或不走?”
姬卓咬牙。
機會擺在面前,他如何能不心動?
這夜,劉興擺宴、大醉。而姬卓隨劉嫻一起,從牢獄之中逃脫。
踏出牢門、照上月光的那一刻,姬卓宛若深處夢中。
他恍惚、不可思議——竟然就這樣出來了?
劉嫻給他一個包袱。
其中有散碎銀兩,另有乾糧。她說:“夫君,我這便要回郡守府了。”
姬卓深深看她,“嫻娘,你和我走吧。”
劉嫻搖一搖頭。
她說:“靜兒還在……我不能放心。夫君有大抱負,我知曉。往後,夫君成事,莫要忘了我。”
姬卓一身髒汙,身上有腐臭爛肉,溫言說:“怎會忘記。嫻娘,你總是我結發妻子。”
兩人沒說太久話,便分別。姬卓出城,劉嫻則回住處,佯作無事發生。
若他們敘話時,視線再往高些,便會看到,有一道身著夜行衣的身影,始終躺在屋頂。
秦子遊看著天上月色,心中遺憾:我與師尊一起的第二個年節,竟被姬卓耽擱。
第85章 劉嫻
往前六百年, 楚慎行其實很愛熱鬧。
在還是歸元宗首席時,眾人皆知,大師兄交際廣泛,天下皆友。就連後山的靈猴,在前兩百年的“不打不相識”後, 都開始願意送他一壇酒。
他去東海之濱, 聽鮫怪唱歌。去西方炙土, 與金烏相鬥。
莫說歸元宗, 便是穿雲樓、自在峰……那些新拜入的年輕修士聽過歸元首席的天才之名,有豔有羨,更多的,卻是在師門長輩說起自己與首席師兄曾有交情、結伴而遊時, 默默生出的期許。
楚慎行那會兒是金丹, 甚至是整個碧元大陸千年以來十個手指能數的過來的、也是最年輕的金丹修士。其他修士看他, 是看目標, 也是看渺遠的以後。他們或許止步煉氣,或者再幸運一些, 可以踏入築基。可往後, 終究會像凡人一樣, 不甘卻不得不老去。
拿儒風寺這一代的四門長老首徒來說,楚慎行二十歲時,他們都是築基修士, 意氣風發。可等到楚慎行二百歲, 仍在世上的, 便只有江且歌和唐遲棠。他們順利進境,可往下數,李君昊和柳鶯永遠留在了築基期,最後成為一捧黃土。
到此刻,徒兒在外,看姬卓與劉嫻相別。往後,為確保姬卓順利出城,秦子遊又跟了他一段時間。
同時,劉嫻回府,始終提著心。楚慎行冷眼看著,見她順利回到自己屋中,重新臥床,這才松了口氣。
楚慎行因之意興闌珊。
他想:這可能就是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喝酒的原因。
友人總會老去,凡人不顧血脈親情。
一切都很無趣。
再說劉嫻。她先前懷孕、產下一女,之後很快就能下地。但劉嫻有意臥床,每日給面上塗一層黃妝。於是諸人便知,姬卓謀害劉興一事,給了大娘子很大打擊。加上生產時的艱難,大娘子懨懨不起。看樣子,是要躺一個冬日了。
年節擺宴,分了內外兩桌。除去劉興一家與他的下屬外,再在宴上的,就是蘭曲諸世家。劉興在前招待諸家主,劉夫人便在內院與諸內眷吃酒看戲。期間,她憂慮女兒,總派人去問詢。前兩次,派去的婢女都說,大娘子仍在睡。到第三次,才說大娘子醒來,向母親問安,還問,是否要抱靜兒過來。
劉夫人歎一口氣,心裡百轉愁腸。丈夫、女兒——她也曾有兒子,可是年幼夭折,之後就只有劉嫻這一個心肝。另有幾個庶子,管她叫“母親”,但劉夫人知道,那都是些吃裡扒外的東西。
她原先的打算,是讓嫻娘養好身體。再過幾年,姬卓的是是非非過去了,就著手,為女兒另尋夫婿。若劉興真能成事,那時候,大娘子就是“公主”,不愁找不到好郎君。若落敗,就更好說,一家走上黃泉路。她這個正妻,沒隨劉興享過幾天福,卻平白擔驚受怕,連女兒都要跟著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