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她想睜眼去看,卻隻覺得眼皮沉重。這回換做謝湘湘的聲音,卻聽不出在說什麽,隻覺得嘰嘰喳喳,十分吵鬧,聽得頭痛。
孟瑤心煩,下意識地催動了無量鈴。鈴音如波,往四方擴出漣漪。她聽到一聲隱隱約約的悶哼,血腥味更重,卻再無吵鬧。
於是又要入定。
偏偏有一種莫名煩躁,湧上心頭。
她意識被劈成兩半,一方勢弱,猶豫而掙扎,要她睜眼看看面前情境,至少知道血腥氣是從何而來。另一方卻拖著神智,直直下墜,要她莫理周遭,只要趁著宅邸主人未醒,多吸納一些靈氣。孟瑤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認知:在這一個月多中,修行進境最多的人,會被宅邸主人看重,得到真傳。
那自然還是修行了。
她雖說是孟峰主之女,可孟瑤對自己在自在峰究竟是何地位再清楚不過。她娘親是孟峰主發妻,偏偏修為止步不前,長久留在築基。這也罷了,孟瑤年幼時的記憶中,娘親溫柔慈愛,摸一摸她的頭髮,溫和地說,自己不能陪伴夫君與瑤兒長久走下去,但大道無盡,瑤兒定要刻苦修行。
當時的峰主還是孟瑤的姥爺,然而姥爺命數將盡,卻依然不能碎丹結嬰。再後來,姥爺閉關了,再也沒有出來。峰主成了父親,娘親鬢角多了白發。
孟知竹與孟知蘭尚未出生,他們的娘親,那會兒被孟瑤叫做“師姐”。
可有一日,她在山上與君璧嬉鬧遊戲,闖入後山竹林,見父親與師姐摟抱在一起。
孟瑤想著這些,心神微震。無量鈴再度響起,夾雜著一個聲音,斷斷續續,急切又痛苦地叫著她的名字。她花了很長時間,意識到,那似乎是君璧。
想到這裡,孟瑤神思恍惚。先前勢弱的那股意識翻湧而上,拉扯著她的神識。君璧的聲音更清晰了,不斷叫她。孟瑤依舊昏昏沉沉,頭腦暈眩,勉強回應:“君璧——”
她驀然睜眼!
方君璧就在她面前,短短時日,身上卻多了一道又一道血痕。眼見孟瑤清醒,方君璧眼前一亮,轉眼,又沉下去,低聲說:“我們中計了。”
孟瑤不明所以,先說:“君璧,你從何處受了傷!我還有幾顆回春丹……”
她要取出丹藥,可方君璧驀然伸手,握住孟瑤手腕。他嗓音沉沉:“你且聽我說。”
血順著方君璧手臂上的傷,流到孟瑤身上。
孟瑤瞳孔一縮,聽方君璧講:他在修行過程中,更早地察覺到了體內多出的白霧,也一樣意識昏沉。但在被徹底拖入之前,方君璧察覺不對,乾脆用本命靈刀在自己掌心割開一道口子。這之後,那個縈繞在他耳邊,不斷說當前場面實屬尋常、不必憂心的聲音,驟然就散去了。
方君璧因之出了一身冷汗。他當機立斷,要告知孟瑤幾人此事。可以神識相探,孟瑤幾人卻始終不得醒,他隻好親身趕來。原本是並排的幾個屋子,可等他出門,眼前場景竟與進入生苑時大有不同。他耗費許多精力,興許還要加上運氣,總算找到孟瑤。
說到一半時,方君璧眼皮漸沉,似乎又要閉起。但他已有經驗,在察覺這點後,立刻舉起靈刀,在自己手臂上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新傷。孟瑤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君璧!”
方君璧淡淡道:“莫急。回春丹你先拿著,你我要出去,過不了多少時候,你也要成我這樣。”
孟瑤咬牙。
方君璧:“我這一路尋來,察覺一些廊屋挪動的規律。信符無法發出,也不知是宅邸阻擋,還是王道友早前起的靈陣仍在作用。若是後者還好,若是前者,你我多半就要折在此處了。”
哪怕一身傷口、鮮血淋漓,方君璧講這些時,仍然顯得冷靜。直到最後,他才說了句:“早前你起疑心,我不該勸你……”似是歎息。
只是現在再說這些,都沒用了。
孟瑤閉眼,再睜開時,她拿起無量鈴,果斷道:“好,你我這就離開!”
按照方君璧的計劃,他們要先離開生苑,尋找王道友,看能否請他撤去靈陣,發出信符,求早前趕來這邊的歸元真人相助——想到那顆化神妖丹,方君璧說這些時,神色淡淡,似乎不抱有多少希望。但無論如何,有妖丹在,他們還有一分偷生的期望。若要直接逃離此處,恐怕會折在路上。
從始至終,方君璧都沒有提孟知竹等人。孟瑤隱隱察覺:說到底,方君璧又哪裡是“找到”自己?不過是生苑所有布局都被打散,於是陰差陽錯。
她深深呼吸,腦海中的暈眩再度浮上。這一回,孟瑤問方君璧借刀,要在自己掌心劃下。
兩人得了一刻清醒,往後,察覺此處的異樣靈氣漸漸卷入傷口,也只能咬牙承受。與其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不如死前一搏。
只是行在長廊曲洞、尋找生苑出口的過程中,孟瑤心中始終盤著一個疑惑:這宅邸的主人,廢了好大力氣,隻為拿他們幾個築基修士生祭嗎?這說不通。
方君璧似察覺到孟瑤所想,“興許是要奪舍。”
孟瑤面色一白。
方君璧打量四周,在一旁梁上刻下一個標記。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落了無數標記在各個地方,其中每個都稍有不同。此刻,刀鋒從梁上離開,方君璧未就此事說太多,可孟瑤浮想聯翩:化神期後,修士可增長三千余年壽命。可若遲遲不曾突破,照自己從前猜想,這宅邸主人的確已經到了該隕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