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的時候,他雖不算身強體壯,但也年輕健康,有一把力氣。遇到築基仙師,興許願意留他在船上打雜。屈新對此甘之如飴, 賣力做事,之後的時候, 就趴在船舷上, 怔怔看著海面浪湧。
可這樣出海、歸來數次之後,他身體狀況越來越糟。
已經辟谷的修士不會在意一個凡人有無吃食, 遇上妖獸鬥法之時更不會將打雜凡人的死活放在眼裡。
大半年前,一個屈新未見面容的海怪打翻了船。他抱著一塊破木板, 在海上飄了整整兩百個日夜,終於上岸。
被人發現的時候, 他暈倒在海岸上, 病至垂危, 渾身滾燙。只因有一個醫修路過, 好心喂了他一杯摻了回春丹的水, 屈新才勉強活來。
即便如此,他依然虧空了身體底子。往後再想出海, 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他不甘心。
仍要日日嘗試。
偶爾有人勸他, 說他這樣下去, 早晚要把命搭在海上。到時候,屈家不就徹底絕後?還有誰能替他那早死的父母供一碗飯?
屈新聽著這話,只是沉默。
這晚的上山路比平日都要漫長。
他腳底已經沒什麽知覺,眼皮耷拉著,身體搖搖晃晃。
正往前走,忽然又一個踉蹌。這一回,屈新沒有穩住身形。他直接朝前方路面倒了下去,身體埋在碎石上。他頭腦暈眩,近乎因為這一摔直接昏倒。後面有了意識,眼皮卻越來越沉重。
屈新能感覺到手臂、脖頸上的刺痛,知道方才那一摔,自己一定受了傷。
可這一刻,他心裡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想:我何必要回去呢?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我可以在這裡睡去。
青年的意識迅速下沉。
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的海灘上,少年挽著褲腿趕海,想要抓些小魚、螃蟹填肚子。如果運氣好,抓到一條大魚,還可以拎去集市上買了,好換些糙米。近來碼頭上總搶不到活兒,他又急又怕。已經這個歲數了,不會再有人憐他幼失怙恃,給他一碗飯吃。
他走過礁石,海水到了腰際。屈新並不害怕,他從小長在海邊,三歲就跟隨父親一起趕海。父母不在之後,這片讓修士們警惕萬分的東海,就像是他的另一個親人。
他看到礁後似有動靜。這時候,屈新猶豫一下,不知自己該不該再往前。
會是一條大魚嗎?
還是某種自己不能應對的存在?
有海浪拍來,溫柔地裹著他的身體。他可以選擇往後,帶著自己已經見到的幾個螃蟹離開。也可以往前,一探究竟。
短暫地思索後,屈新下定決心,邁開步子。
……
……
破屋果真不負外表的殘敗,推門往裡,除了一塊木板床,加上上面黑黢黢、硬邦邦的“棉被”之外,什麽都沒有。
楚慎行看一眼,便沒了進去的興致。但他停下來,秦子遊便疑惑,叫:“師尊?”
他還扛著屈新。
楚慎行歎口氣,捏了個清潔法訣,好歹驅散一下屋中潮濕的霉氣。之後,楚慎行身體往旁邊側一些,先讓秦子遊進門。
屋中無處落腳,楚慎行乾脆把徒兒削出的石桌石凳搬進屋,權當給那暈過去額倒霉鬼添些家什。
再丟出幾塊靈石殘屑,布出一個簡單的明光陣,屋內驟然多了亮色,可以看清牆壁上風吹日曬的痕跡。
楚慎行做這些的同時,秦子遊把屈新放在木板床上。
因先前那道清潔法訣,棉被看起來乾淨整潔許多,摸上去,竟有些久違的蓬松意味。
只是屈新暫時沒辦法感受這些。
秦子遊眉毛都垂下來,歎著氣,看躺在木板上的青年。
“醒醒,哎,醒醒。”
他試著叫。
——誰能想到啊,他剛剛在心裡過了幾遍“高人該怎麽出場”,準備施行,就看青年身體一晃,直直栽在地上。
往後等了數息,始終不見青年起身。若不是神識鋪過去,知道對方尚有心跳、呼吸,秦子遊還以為人就這麽在自己面前沒了。
小仙師結結實實被嚇到,此時面對屈新,頗有些棘手之感。
他回頭,求助地看已經在桌邊坐下,正從芥子袋中取什麽東西的楚慎行。
秦子遊視線被吸引。
楚慎行拿了回春丹,另有一把米。他考慮片刻,覺得不必給那暈倒的青年用太好的東西,別的不說,一個凡人,若因承受不住靈氣灌體,直接爆體而亡,子遊恐怕要愧疚良久。
所以他在這兩樣東西後,就收了芥子袋,再招呼秦子遊過來,吩咐:“你煮一碗粥。”
秦子遊意識到:“他是餓暈的?”
楚慎行明白,子遊恐怕又聯想起自己當年。
他回答:“不止。”饑餓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消耗太過。楚慎行簡單探查一下,猜到那青年恐怕已經幾日都沒有好好合眼睡覺。身上的傷帶著炎症,又病又饑,一切加起來,才是此刻昏睡不醒的原因。
秦子遊抿一抿唇,沒說什麽,拿著回春丹和米出去,進到一邊廚房。
片刻後。
秦子遊神識傳來,帶著點微妙的不知所措。
他求助:“師尊,這裡——沒有鍋。”
只有一個比方才屋子還要空的灶台。
他有米,卻不能燒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