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眼皮一顫, 似驚疑於宅邸主人的大方。機關老仆見狀, 微微笑了下,一派世外道人、仙風道骨的模樣。秦子遊在一邊捧著茶杯,仔細端詳,心裡又浮起自己從前看過的話本故事。跌落崖下,反遇機緣,這與他們而今所見何其相似。
只是師尊說“跟著他”,所以秦子遊始終牢記。師尊不喝茶,他也不喝。師尊此刻似有猶疑,那他同樣不該太早相信眼前老者。
楚慎行最終說:“如此,我與徒兒便也暫留一段時日。還未請教,此方主人是何名號、如何稱呼?”
老者笑道:“主子的名諱,哪是我一個下人能說出口的?至於道號,主子來此地隱居,便是要拋卻世俗事——這樣,你若要稱呼,便稱主子作‘天霞道人’吧。”
楚慎行挑眉。
老者從容道:“主子歷來不在乎虛名。”
楚慎行歎道:“好,我且記下了,天霞道人。”
這番對話,聽在秦子遊耳中,堪稱處處古怪。
他再回憶一遍先前老者對孟知竹等人所言:天霞花茶不過是主子隨意吩咐,主子閉關,可以將主子稱作“天霞道人”——秦子遊一頭霧水。
他將這些疑問暫且壓下,同時暗暗提心,隻當自己與師尊是又遇到一個“宋安”。當年從雲夢往南方瘴氣之地一路,宋安雖“離去”,可實則時時盯著師徒二人。到現在,情況雖有不同,卻又不遑多讓。
往後,楚慎行二人一樣被帶去一處別苑。路上,楚慎行詢問機關小廝,孟知竹等人去了何處、兩方別苑可在一起。小廝活潑話多,三言兩語,將楚慎行的疑問一一解答。照他的說法,孟知竹都是築基修士,該去靈氣稍弱些的地方,否則待得久了,有弊無利。
楚慎行眸色暗了暗,環顧四周。小廝帶一點驕傲口吻,說:“這些待客別苑,都是我家主子閉關前備下的,共有‘有無相生’四處。而今你們要去的,就是相苑。”
“有無相生?”楚慎行若有所思,“這麽說來,孟道友他們是在生苑?”
小廝笑道:“是,要說這位小仙師也該去生苑,”瞥一眼秦子遊,“只是我看你們二人既是師徒,多半不願分開。這麽一來,往後一個月,小仙師若要修行,可須留意,最好仙師你始終照看。”
楚慎行含笑:“自然。”
講話的同時,小廝熟門熟路,在院中行走。一路往前,秦子遊嘗試在心中描摹整個宅邸布局,然而心念稍動,就聽見一陣“隆隆”聲。再抬頭,竟見旁邊假山、樓閣一並轉走,眨眼功夫,幾人身前就多了一處水潭。潭水清冽見底,其中遊魚浮動。楚慎行垂眼看,不出所料,見到遊魚額頭的熟悉流光。
秦子遊瞠目結舌:“這?”
小廝笑道:“這亦是主子的布置。照主子說法,一個宅子,搭建再好,住上百十年,也會膩歪,還是如這般時時改換,才能常看常新。”
秦子遊眨眼:“原來如此。”
他迅速冷靜。
眼前陣法只是陣勢大了些,卻不算稀奇。硬要說來,便是儒風寺在雲夢的別府,一樣有類似改換方位、使人迷失的法陣。
他心下稍定,卻覺後腦被人輕輕敲一下。秦子遊“哎喲”了聲,捂著自己後腦杓,看一眼師尊。
他眼神靈動,神情裡透著點“我說錯什麽了”的委屈。楚慎行笑罵:“學藝不精。”
秦子遊“咦”一聲,再看四周。
他倒是不因師尊的一句評語而羞惱,而是大大方方詢問:“請師尊賜教。”
楚慎行比秦子遊看得更深,更遠。
雖然是類似法陣,可拿此處陣法與儒風別苑相比,便如同用凡人武術中的劍法與歸元劍術相比。或用更簡單的比方,凡鐵打製的劍,與高階玄星石打製的劍,又怎能相同?
楚慎行信手取了一片落於草叢的葉子,葉肉落下,唯余葉脈。只見葉脈在這兩人一機關面前滋長,生成兩個小陣樣式。秦子遊認識其中一個,正是師尊此前教過的換物陣。再看右邊,顯然高深、玄妙許多。他看了片刻,隱隱頭痛。
楚慎行歎道:“我也只能看出些皮毛,好高明的陣法。”
小廝抿嘴一笑,“是。天下之大,怕也找不到比我家主子更長於陣道的修士了。”一頓,又誇道,“仙師眼光不俗。”
兩邊各自誇讚幾句對方,不知不覺,就到了相苑門口。小廝送人送到底,為兩人指明之處,又叮囑幾句,說在相苑之內,他們可以隨意行走。若想去生苑拜訪友人,也隻用先在門口喊一聲,靈陣自會啟出一條連通兩苑的道路。但若是再要去別處,最好留心,提前喚來小廝。如若不然,出了岔子,他們這些下仆恐怕要被主子責罰。
楚慎行一一應下,小廝又左右看看,說一句“有了”。他指著院中一塊較旁處顏色略深的青石,說:“仙師若有何吩咐,便寫在紙上,投於此處。”
楚慎行答應下來,小廝這才離去。
門一關,師徒二人相對。秦子遊張一張口,又閉嘴,不確定什麽能說、什麽不能。楚慎行就笑道:“難得無事,三九,我從前教過你的點靈犀之術,你還記得幾分?”
秦子遊不明所以,打起精神:“自然是處處牢記。”
楚慎行道:“那便來試試。”
別苑中不缺筆墨,秦子遊很快又用紙折出一隻蛐蛐兒。他心裡慢慢琢磨,帶一點疑問,看著師尊。楚慎行卻似並不在意兩人身在何處、此地有多少疑點,看著活蹦亂跳的蟋蟀,便歎道:“這些年過去了,你倒是只會玩這小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