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仙師傳音入密,告訴他,等進去新身體後,他可以自由改換樣貌。
秦老爺心中到底忐忑。但往下,看著自己的神魂逐漸被從身體中剝離, 他漸漸有些飄飄欲仙之感, 像是自己與一方天地融為一體。同時,又始終被楚仙師牽引,像是一個被栓了線的風箏,不會真正消散於天地。
他環顧四周,見到黔江濤濤,東海無垠。時間仿佛失去度量,只在呼吸間,他向下墜去。
一道清冷嗓音從他心底傳出, 吩咐:“睜眼。”
他睜開眼睛,驚愕地發覺,短短時間——不,往周遭看,夜晚竟已走完, 到了又一日曦光下。
他拋卻了過往自己的身軀, 來到了一個全新境界。
面前有一道水幕, 仿若明鏡,其中透出秦老爺而今的樣貌:沒有五官,通體都是剔透的玉色。
楚仙師道:“你想要什麽樣貌,在心中構想即可。”
秦子遊也好奇地看來,笑道:“爹爹如今這模樣,旁人是無論如何都認不出了。”
秦老爺屏息靜氣。
他聽楚仙師輕飄飄說了句“別鬧”,與面對自己時的冷靜嚴肅不同,竟能聽出一絲薄薄寵溺。察覺這點時,秦老爺的最後一絲猶豫也淡了下去。
子遊過得很好,那他自己,也的確可以有新的生活。
他看水幕中的自己發生變化。先是眼睛、鼻子、嘴巴,而後有了頭髮。秦老爺原先已至不惑之年,此刻,卻驟然年輕數十歲,倒和旁邊的兒子成了兄弟。這樣下來,容貌原本已經與先前相差甚遠。不過考慮子遊提到的那位“宋真人”,秦老爺又擰眉,專心地調整自己面上細節,爭取完全看不出過往的影子。
他有種強烈感覺:從今以後,我就真的只是“楚禾”了。
屬於“秦峰”、屬於那個修煉多年卻只能停留在煉氣前期、隻得懷揣遺憾,為兒子打算的過往,在這一刻飛散成灰。他感受著自己身上的不同,經脈擴寬許多,識海明淨,靈氣爭先恐後地往他體內鑽來。秦老爺沉醉其中,不能自已。他宛若飛上雲端,無比悠然暢快,想要大笑一場。
原來這才是修士的世界!
調整到一半,秦老爺稍稍冷靜,額外問,自己日後還有無機會改換容貌。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也無不可。只是到那時,新身體的材料,就要你自己搜尋。”
“如此……”秦老爺歎道。
也是理所當然。
但他轉而想,此前,自己只聽子遊說,現在的身體是由各樣天地間取日月之輝、靈氣之華的靈寶製成。子遊說了幾樣材料,什麽“玉明骨”、“天地蓮”,秦老爺聽過一些,心馳神往。更多的,卻聞所未聞。
他心中感念,再度覺得,為了子遊,楚仙師的確付出良多心血。
所以等到只剩父子二人、楚仙師體貼避開,要他們好講話的時候,秦老爺鄭重問:“子遊,楚仙師待你極好,你也要知恩。”
秦子遊仔細看父親的新容貌:有了重塑的機會,秦老爺也不能免俗,把自己往星眉劍目、英武颯爽的姿態塑造。他將眼前圖景記在心中,默默想,待此次相別,再見之日,已經不知何年何月。
聽了父親的話,秦子遊笑道:“自然。”
秦老爺想一想,“聽你的意思,楚仙師是散修?”
秦子遊大方點頭:“是呀。”
秦老爺踟躕。
過往,他覺得歸元太遠,自己不過一介俗夫,不能對即將西去仙山的兒子做出什麽叮囑。但楚仙師是散修,雖仍令他高山仰止,可畢竟不同。
秦老爺以尋常道理推斷,問:“你既拜師,是交了什麽束脩?”
秦子遊:“……”
秦子遊:“咳、咳咳!”
秦老爺見兒子這樣,不解。
秦子遊捂著臉,歎道:“我當日,呃。”
對父親,倒是沒什麽好隱瞞。秦子遊斟酌一下,實話實說:束脩啊,還欠著呢。
秦老爺歎為觀止,沉吟道:“我這些年,也有些家底。可惜走得倉皇,其中大半都丟在楚國。”停一停,“孩子拜師,總該是做長輩的備下束脩。從前你我相隔千裡,今日,好歹要彌補一二。”說著,數起自己有多少靈石,另外攢過幾樣靈寶。
“爹爹。”
秦子遊聽出父親的意思,動容。
秦老爺笑道:“往後見了人,我自稱‘楚禾’,你也不好再這樣叫我。子遊,我這些零碎玩意兒,算是當爹的最後能給你的東西。只是楚仙師修為高,眼界怕是也高,大約要看不上。”到底遺憾。
秦子遊看他,深深吸一口氣,窩心至極,婉拒:“爹爹,往後日子,你靠自己走,才該有靈石、靈寶相助。”一頓,快速切過話題,“師尊和我講過,該給爹爹一些適用心法。等爹爹修至煉氣後期,好拜入門派。”
父子二人談了許久,中心思想都是給對方塞東西。秦子遊到後面也看出,自己若一味拒絕,父親反倒要難受。於是他斟酌再斟酌,到底應下一些護身之物。同時暗下決心,自己好歹等到爹爹有自保能力,再離開此地。
得和師尊商量。
正思索間,外間忽而傳來一陣喧鬧動靜。細細聽去,竟像有人砸門不止,同時喊:“楚禾!楚禾在嗎?有人說你這兒來了外客,縣老爺要查驗那外客身份,快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