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抬頭看了,陳黎野能讓他活,也能讓他死。
謝未弦低著頭,忍得雙手都忍不住緊握成了拳。他又深吸了不知第幾口氣,然後開口啞聲說:“鐵樹不是我的能力。”
陳黎野:“……?”
謝未弦這話題拐的太突然,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那麽一愣,幾分茫然躍然臉上。
謝未弦又抬了抬頭,歎了一聲,卻沒勇氣去看陳黎野,就那麽低垂著眼,看著他衣服上因為剛剛的相擁而染上的謝未弦自己的血,說:“那是地獄給的。”
“鐵樹會吃我的回憶和負面情緒,也靠著這個一天天強大起來。”謝未弦說,“當然……也會受到影響。所以在我不在的時候,它就會按照我的潛意識行動。”
陳黎野聽到此處,忽的想到了突然把他綁了起來,並不由分說地把他送進了回憶之中的鐵樹。
他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瞳孔跟著慢慢縮了起來。
“你懂了吧。”
謝未弦忍不住笑了一聲,笑得十分淒涼,表情也跟著變得自嘲了幾分,說:“是我想讓你看那些的。”
陳黎野:“……”
“我知道你不該知道那些……可我不甘心。”他說,“我不甘心……我一想到如果我哪天死了,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就……不甘心。”
“我不是非要你給我什麽回報,我就是想,你總得知道……我真的……”
“……真的,深愛過你。”
陳黎野雙手一抖。
謝未弦接著說:“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樣,你得活下去……你好不容易能好好活一次,我看到你活得很好……也挺開心的。”
“真的……挺好的。”
“你不會被逼著天天給人跪著磕六個頭,也不會天天被人盯著,也用不著天天帶個面具強顏歡笑……你父母很好,也沒有人逼著你忠誠,也有姑娘跟你告白……你這輩子這麽自由……真的,蠻……好的。”
“可是……可是為什麽……你遇不到我啊?”
“……憑什麽啊?”他喃喃問道,“我那麽愛你……到底憑什麽不能是我?”
陳黎野回答不了他,謝未弦剛說到一半時他就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空有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也沒有人能回答謝未弦。
陳黎野終於明白為什麽之前的地獄裡謝未弦總是看起來很累了。他的將軍是個聰明人,如果不聰明,那也到不了上輩子那個地位。
也正因為他聰明,所以他才知道。
他永遠也沒辦法融進陳黎野在的人間裡,陳黎野愛不了他,他也沒資格被愛。
一個連人都不算的怪物,有什麽拿得出手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才痛苦。
他的愛人就站在面前,可是他必須意識到最現實的問題。陳黎野是個人,對他來說,該走的路一定不是跟一個地獄的怪物談情說愛。
他應該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普通人,開開心心的結婚,過平淡但開心的日子,生一個孩子,然後為此奔波,雖然很累,也很普通,但他會過的很和平,很平靜,很自由。
這樣的和平與自由,跟和他這樣一個怪物在地獄裡拿生死賭博是絕對得不來的。
這就太難受了。陳黎野人就在他面前,謝未弦卻求不得也放不下,連句深埋心底兩千多年的“我愛你”都不能說。
所以,有時在很深刻地意識到這個現實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地滿臉疲憊。那並不是他感覺累,而是他在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有些時候也會問陳黎野“沒了我你怎麽辦”。
他想聽陳黎野說他不會走。這很可笑,但他確實是矛盾的。他一邊說服著自己,一邊又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他告訴自己陳黎野身邊該是一個能跟他掰扯柴米油鹽的普通人,可又沒辦法接受那不是他。
所以他問陳黎野“沒了我你怎麽辦”,在石壓地獄裡故意當著他的面向守夜人要斷罪書,在刀山地獄裡故意對他生氣。
鐵樹是他的潛意識,鐵樹的表現是他的欲望。謝未弦打心底裡不想認命,他希望陳黎野知道他曾經為了他而戰,也希望陳黎野能留在他旁邊。可當陳黎野真的愛他的時候,他又忍不住的驚慌拒絕,因為他怕陳黎野重蹈覆轍。
謝未弦矛盾的就像個笑話。他希望陳黎野不要想起來,又希望他記起來。他不想現實,又不得不現實。他知道自己該和陳黎野保持距離,可一看到陳黎野在脆弱或生了病,他又忍不住地想去對他好,想去抱抱他。
他真的很矛盾。心裡明明有那麽多渴望,卻又不得不讓它們隻止步於心底。或許是人會越活越像自己的愛人,他現在簡直比當年的顧黎野還要壓抑。
謝未弦吸了口氣,啞聲又笑了一聲,似乎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的不行。
他問:“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陳黎野哭的說不出話來,他哽了一聲,哭著搖了搖頭。
他沒想到他以為的那些謝未弦的不在乎和不以為意是這樣的,他死也想不到。但很奇妙,當他知道這些的時候,卻又沒覺得那麽震驚。
這實在很像謝未弦會做出來的事。
所以他不怪謝未弦,他隻怪自己為什麽想不到,為什麽還曾經怪他不在乎。
你看,正如同謝未弦從不怪他一樣,每當出了事情,他們就會恨自己,恨這世間,從不會恨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