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起雖然對於還錢這種事有些拖拖拉拉,但如果涉及到他的生命安全,行動力還是挺迅速的。他想辦法弄來了財經系的課表,發現霍明琛剛好下午有課,專門掐著下課的點去教室門口蹲人。
背靠著走廊牆壁,陸起想了很多,但真說他想出了什麽實質性的東西,那是半點沒有。
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鍾,瓷磚冰涼的溫度一寸寸浸透衣衫,最後直達內裡,陸起轉過身,視線穿過玻璃窗,在裡面搜尋著那人的身影,卻是一無所獲。
程天啟坐在最後一排,見他站在後門,悄悄對他招了招手,後仰著身子無聲動了動唇,
“你是來找明琛的嗎?”
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來意。
陸起看了看講台上方滔滔不絕的禿頂教授,然後點點頭,
“找他有點事。”
程天啟說,
“他總翹課,天天不是喝酒就是泡吧,你問問方棋那小子吧,他可能知道。”
陸起聞言緊繃的肌肉陡然一松,頓了頓,只能道謝離開。
方棋接到他的詢問電話,下意識看向了身旁的霍明琛,捂住話筒小聲道,
“陸起打來的,問你在哪兒呢。”
霍明琛一點點把面前的酒杯斟滿,黝黑的眸子因著周遭的環境有了異樣的光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棋隱隱看到他嘴角微勾,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我就知道他會找我……”
霍明琛低低出聲,那隻骨節分明的右手扣住杯沿,然後緩緩收緊,頓了那麽幾秒才道,
“你讓他過來吧。”
方棋如蒙大赦,那位冤大頭來了,自己就可以溜了,這年頭當兄弟是真難,就因為知情不報,他今天差點沒被霍明琛當成攪屎棍給弄死。
地點又是上次的酒吧,陸起走進包廂,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醉鬼,結果發現霍明琛還清醒著,好端端的坐在沙發上。
見他走進來,霍明琛略微抬眼,難得沒有劍拔弩張,
“坐吧。”
陸起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從兜裡把銀行卡放到茶幾上,
“謝謝你替我還債,這是還你的錢。”
霍明琛放了一個空酒杯在他面前,斟了薄薄一層酒,語氣聽不出來是譏諷還是自嘲,
“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喝,你至於出去借高利貸,傳出去我還要不要臉。”
他說完又想起,自己給出去的東西對方壓根半分都沒要過,心頭不由一窒,無端陷入沉默。
陸起恍然,他說霍明琛怎麽無緣無故幫他還錢呢,堂堂霍二公子身邊的人居然窮得去借高利貸,傳出去確實不好聽,
“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你,這張卡希望你收下。”
霍明琛手邊一堆空酒瓶,他皺著眉喝完面前的一整杯酒,辛辣的液體劃過咽喉,刺得嗓子都在痛,過了好半晌才冷不丁出聲問道,
“用我的錢就讓你感覺這麽丟臉嗎?”
陸起沒說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丟臉這種事不存在的,他壓根也不要臉。再說了,就算丟臉,上輩子花霍明琛那麽多錢,早丟光了。
靜默在二人之間流淌,最後霍明琛率先打破僵局,換了個話題,
“那天的女人是你妹妹,當時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他這輩子沒跟誰低過頭,道歉是不可能的事。換了別人聽不懂,但陸起知道,霍明琛這樣做其實已經算某種意義上的服軟。
很幸運,他在一瞬間懂了他的嘴硬。
陸起沒那麽小氣,借坡下驢,
“她工作挺忙的,難得來首都看我一趟,當時就順路把她送到她們老板談生意的酒店去了。”
霍明琛說,
“她已經工作了?不是你妹妹嗎?”
陸起似乎不願意過多提及家裡的事,一筆帶過,
“高中念完就沒讀了,出來打工,供我讀書的學費。”
霍明琛從小是在蜜罐子裡泡大的,他也許感受過喜怒哀樂,卻絕不曾嘗過人間疾苦,陸起的生活對他來說太遙遠,要不是兩個人陰差陽錯的糾纏在一起,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麽直觀感受。
五萬塊的債,於霍明琛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對陸起來說,卻要辛苦很久才能攢夠。
也許人們仰望星空的時候,更不應該忘記俯視塵埃。
霍明琛點了根煙,眼眶被繚繞的煙霧熏得澀然,他緩聲道,
“別辜負你妹妹,好好學,等你畢業了,我把你安排進我大哥的公司,到時候安居落戶,把家裡老人接來首都照顧。”
他似乎也摸透了陸起的想法,並沒有直接給他錢,而是換了一種更迂回的幫助方式,
“你妹妹如果想來首都工作,也可以跟我說,我幫她安排。”
陸起怔了一瞬,隨後道,
“謝謝。”
真心實意。
其實降低一點要求,霍明琛剛才所說的,就是陸起這輩子想要的。
這場談話出乎意料的順利,也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霍明琛把煙熄掉,猶豫一下,主動拉住了陸起的手,認真的問道,
“上次打你,還恨我嗎?”
陸起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灼熱,想起對方剛才說的話,眸中閃過一抹思索的光芒,隨後笑著搖搖頭,
“不恨。”
這一笑就笑到了霍明琛心坎裡,他心頭一熱,起身跟陸起擠進一個沙發,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瞬間逼仄起來,陸起只能動了動手幫他調整姿勢,讓他坐在自己腿上,算是一個示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