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梧仿佛隱有了主意:“銀針刺孔最、隱白、下髎、承漿、陰郤、脾俞、神門等穴以止血,口含參片續氣,服催生湯,剖腹取嬰,固本培元湯加鹿茸、野山參、冬蟲、天麻、雪蓮……”
他話未說完,蕭二哥就眉頭緊皺道:“胡鬧!如此大補之藥怎能齊用,這方子過烈了。”
蕭鳳鳴歎口氣,百無聊賴的道:“烈就烈吧,都死到臨頭了,還真有人找他治病不成,那麽較真幹嘛,要我說,還是省點力氣,怎麽舒坦怎麽過。”
蕭鳳梧又寫完了幾張,他將那摞紙疊好,若有所思:“重症需得下猛藥,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說完踉蹌起身,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腿部,走到牢門邊,正想喚蔣平安,只聽得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抹人影穿過廊道衝了過來。
“十六爺!”
來人正是秦明月,他許是突聞消息,跑得臉都白了,雙手死死攥著冰涼的鐵欄杆,一雙狹長的鳳眼因為過於驚駭,瞪得圓溜。
蕭鳳梧甚少見秦明月這般狼狽的模樣,秦明月也甚少見蕭鳳梧如此狼狽的模樣,他二人望著,中間隔了一道牢門,竟是相對無言。
蔣平安左右看了看,然後低聲道:“盡快吧,免得被發現了。”
說完轉身離去,聽得他腳步聲漸遠了,蕭鳳梧這才回神:“你怎麽來了。”
他踢了踢門邊的乾草,發現地上一攤濕漉漉的老鼠尿,到底沒狠心坐下去,便站著說話。
秦明月見他一身囚服,實比當初蕭家散亡還要落魄,牙關咬得死緊,額角隱見了青筋,冷聲問他:“難道我不該來麽?”
蕭鳳梧不回答,看了片刻,然後猶豫著,從欄杆裡伸出一隻手,擦了擦他臉側沒卸乾淨的油墨,又用指節蹭了蹭他的臉頰:“以後別來了,省得被牽扯。”
秦明月望著他:“你覺得我怕麽?”
蕭鳳梧聞言,笑了笑:“好吧,其實也有事要求你幫忙的。”
他遞過去一摞厚厚的紙,墨跡初乾:“上面一張藥方,幫我做十幾丸藥,帶進來,剩下的這些東西,勞煩你進京城一趟,想辦法交給懷化將軍,讓他帶給我二叔,他二人頗有交情,想來應該會幫這個忙。”
秦明月接過,看了一眼,指尖不著痕跡攥緊,低聲道:“是什麽藥?”
“別問,明月,你知道的,我不愛學醫,就是覺著傷處髒汙惡心,看一眼都不願,你又讓我怎麽去受那些酷刑,到時候連個全乎一點的屍首都留不下。”
蕭鳳梧說著,一邊笑一邊搖頭:“身首分離,太嚇人了。”
怎麽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怎麽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老天爺不是在罰蕭家,這是在罰他秦明月。
秦明月眼眶微微發紅,呼吸逐漸沉重,他閉眼,攥緊了蕭鳳梧冰涼的手,低聲道:“別怕,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來,就算救不了……黃泉路上也不留你一個人,十六爺,我陪著你。”
他看著再怎麽冷,再怎麽孤僻,其實性子都如當年一般單純,喜歡一個人,恨不得連心都掏出來,又怎麽會吝惜一條命。
蕭鳳梧望著他:“我不值。”
秦明月力道大的險些將他腕骨捏碎,一如既往的偏執:“我說值就值。”
第140章 我寄愁心與明月
蕭鳳梧仿佛早知道他會這麽說,聞言深深低下頭去, 半個字不言語, 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欄杆, 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泄露了內心的情緒, 最後一下直接震得整個鐵門都在嗡嗡響。
“不值當——”
蕭鳳梧掌心紅了大片, 他忽而抬眼望著秦明月,裡面暗藏的神色竟有幾分駭人,一字一句, 投石入水,激起水花無數:“當初讓人把你趕出蕭家的, 是我。”
“你幾年顛沛流離是因我而起, 斷指之痛也是因我而起……”
“你不必陪著我死,不必陪我這樣的人死。”
秦明月聞言似乎懵了一下, 面上神情凝固,還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蕭鳳梧不說話, 他知道, 秦明月聽懂了。
世人實在奇怪,得到時不珍惜,失去後又悔恨,終其一生,仿佛定要留一個遺憾在心頭, 才算品得人生五味, 蕭鳳梧心想這或許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了, 怎麽就成了這幅場面呢。
他從欄杆裡伸出手,抓住秦明月冰涼的腕子:“明月……”
秦明月臉上血色漸漸褪盡,寡白一片,一雙眼愈發顯得漆黑幽深,讓人不敢對視,他渾身緊繃,卻在不住顫抖,薄弱的身形站在陰暗的牢獄裡,弱得仿佛一陣呼吸就能消弭於無形。
秦明月隻覺得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連推開蕭鳳梧都做不到,只能被他緊緊攥著,許久後,漂亮的鳳眸染了猩紅,說出的話卻帶著顫音,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一直在騙我?”
往日咳金啖玉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回答只有一片靜默。
秦明月譏諷的扯了扯嘴角,僵硬無比,卻是在笑自己:“……你不過將我當一個玩物,愛時捧在手心,厭了便丟到一邊……我高看自己了,我不過是個下賤的戲子,難道還真能指望你喜歡我不成?”
“你一直拿我當傻子耍……”
有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淌過尖瘦的下頜,然後沒入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