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綽怕傷了他的手,沒敢硬扯,他扔了傘,將濕漉漉的頭髮往腦後一捋,在原地來回走動,看起來很是煩躁。
也許是有心理陰影,白楊雨天的時候不願意待在家裡,陳美英死後沒多久,柳若卿有一次晚上起來收衣服,看見他就蹲在樓下的巷子裡睡覺,大雨澆的渾身濕透,心裡一軟,把他抱回了自己家。
也就是那個時候,聞綽才知道白楊有多害怕雨天,他靠著牆,忽然思考起上輩子,自己離開的那三年到底下過多少雨,而白楊又是怎麽撐過來的。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打不住了,是給自己找罪受。
那麽多年的相依為命,不可能沒感情,聞綽見白楊縮成一團的樣子,忽然就心軟了,他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然後走過去傾身蹲下。
“走,回家。”
聞綽把白楊抱進懷裡,一下下拍著他的後背,掌下身軀孱弱,卻又一個勁的發抖。
“沒事的,回我家睡去。”
聞綽把傘撿回來,擋住大半個身軀,他掰開白楊攥住欄杆的手,半拖半拉的把人從地上拽了起來,樓道昏暗,一時只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
聞綽隔著窗戶看了眼白楊的家裡,漆黑幽靜,他一想到陳美英就是在這兒吊死的,心裡也打了個突,莫名對白楊感同身受起來,加快速度用鑰匙開了門。
二人身上都濕透了,聞綽怕白楊趁自己不注意又跑出去,一手拉著他,一手打開衣櫃,扯了件衣服和褲子出來:“先洗澡,洗完澡睡覺。”
白楊沒動,聞綽只能把他往浴室帶,心無旁騖的幫他洗了個澡,男人身材沒什麽好看的,前面平後面平,跟搓衣板差不多,聞綽什麽旖旎心思都沒有,白楊卻低著頭,一個勁的往後躲。
聞綽晃了晃手裡的襯衫:“躲什麽,不穿衣服了?”
白楊又不動了,片刻後,走過來把衣服套上,然後一顆一顆的把扣子扣好,聞綽在旁邊看著,三兩下把他最頂上兩顆扣子解開:“扣那麽上,不勒啊?”
又道:“你這個子長沒長,這是我多久前的衣服了。”
聞綽很高,哪怕是他許久之前的衣服,對白楊來說還是長了一截,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瘦削的肩膀都露了半邊,聞綽看了眼他濕漉漉的墨發,襯著蒼白的皮膚對比分明,不知道為什麽,又伸手給他把領上的衣扣重新扣好了:“去床上躺著。”
浴室門一關,裡面響起嘩啦啦的水聲,聞綽站在花灑下,莫名覺得腦子有點亂,心裡是一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覺,也就是傳說中的優柔寡斷。
他套上衣服,對著鏡子照了照,發現頭髮已經有點褪色了,髮根也開始長出新的發茬,用毛巾胡亂擦了兩下,然後關燈上床。
白楊就靜靜躺在裡面,縮成一團,隻佔了很小的一塊地方,聞綽晚上也愛這樣睡,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把白楊拉過來。
“哎,白楊,陪我說說話唄。”
白楊沒吭聲,連呼吸都是淺淺的,他靠在聞綽懷裡,指尖動了動,不著痕跡的,一點點的牽住他的衣角。
聞綽興致勃勃的道:“我頭髮顏色快掉沒了,你說我明天染個什麽顏色好看,藍的還是紫的?”
他說完又覺得這些顏色好像都染過了,兀自陷入沉思,白楊在黑暗中睜開眼,說了兩個字:“……黑色。”
聞綽覺得有些普通:“有待商榷。”
他蓋著一條薄薄的被單,雙手交疊,片刻後用胳膊碰了碰白楊:“有什麽掙錢的辦法嗎?”
白楊低著頭,小聲道:“撿瓶子。”
聞綽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絕:“想都別想,我才不會去撿瓶子。”
白楊思索片刻,眼中有些許茫然:“我來撿。”
聞綽心想你撿了,錢也不是我的啊,他用被單蒙著頭,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窸窸窣窣抱住了白楊,然後和他說悄悄話:“其實……我媽也是死在這間房裡的。”
白楊頓了頓,只聽聞綽道:“我覺得她特別氣人,比你還氣人,骨氣是什麽,能當飯吃嗎,她倒好,生了病兩腿一蹬走了,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熬……”
聞綽說著說著,忽然又沉默下來,他不想撿瓶子,也不想去給人家搬貨,更不想做打工的,跟柳若卿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什麽區別嗎。
好像是沒什麽區別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深淵中走出來。
柳若卿臨死的時候走出來了,周圍的環境和貧苦,還有病痛的折磨,都足以將她逼的瘋魔,但這一切在生死面前卻又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她臨死的時候,和聞綽說了一句話:“忘記吧……”
忘記過去的富貴,忘記過去的身份,安於現狀,就這麽活著。
聞綽也想忘,但是他忘不了,猶自陷入泥潭難以自拔,貧窮是枷鎖,死死拖住了他的腳步,他曾試著走出半個身子,最後又被強行拉了回去。
聞綽這一刻隻想到八個字,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他抵著白楊的額頭,呼吸交纏在一起,就像兩個人的命運,怎麽也拉扯不開。
聞綽低聲問白楊:“你一個人在家裡,不無聊嗎?”
白楊沒動靜。
聞綽又道:“你買台電腦吧,又能看電視,又能玩遊戲,不會玩我教你。”
白楊:“不買。”
“別呀,你攢錢幹什麽,不就是用來花的嗎,趁著年輕多享受享受生活,老了就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