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者有些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感到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他幾乎都能夠看到明天的景象了。
那些早就已經盯上公司的無數媒體猶如見了血腥味鯊魚似的聞風而動,紛紛試圖在他們的身上扯下一塊肉,而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權組織也終於有了借口對公司口誅筆伐,至於那些本就不懷好意的競爭對手則是更會渾水摸魚,想要從他們手中搶奪更多的市場份額……
而最可怕的,莫過於他們的支持者。
那些本來以為自己只是在虛擬世界中取樂的消費者們由於他們而背上了沉重的道德包袱,必定會以受害者自居,為了自我安慰而反過來對抨擊公司的存在,忽視掉正是他們的獵奇心理才催生了這個產業,而那些角色的粉絲則會反應更大,畢竟沒人會願意自己真心喜愛的角色居然是被公司壓榨控制的真人,而他們對角色的熱愛和追捧必定會轉化為對公司的無窮恨意。
而作為多方勢力的焦點,和消費者恨意的宣泄對象,公司必然成為會眾矢之的。
主控者有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他畢竟只是個觀測監視並對小世界進行調控的高等級員工,面對這樣威脅到整個公司的龐大危機,他實在沒有應對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氣,按向了桌面上的警報按鈕。
那個象征著最高等級的危害光標閃爍著亮了起來,這是公司成立以來,它第二次亮起。
一次是因為韓隸,一次是因為沈空。
整個蒼白的控制中心都被紅光照亮,包括主控者面前那張幾乎佔滿整張牆壁的巨大屏幕。
雖然直播已經被切斷,但是那屏幕內的最高一格,裡面的畫面卻仍舊沒有消失。
在雪花點彌漫的畫面中,沈空仍舊是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絲毫都沒有做出驚人舉動的自覺,仿佛自己剛才只是撣掉了一絲煙灰,或是吹散了一片浮雲。
他將煙頭掐滅,抖了抖衣服上的煙灰,然後放下了曲起的長腿,舉步邁入了黑暗當中。
沈空站在床邊,早已適應了黑暗的雙眼微微眯起,垂眸注視著床上隆起的輪廓,對方的呼吸仍舊是平穩而均勻的,似乎並沒有被他吵醒似的,但是沈空就是知道,韓隸在自己出聲的第一時間就已然醒了過來。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來許久之前的事情。
在那個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肮髒地下室內,剛剛做完手術的韓隸躺在床上,小臉和床單一樣慘白,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會控制呼吸的頻率和身體的動作,在剛剛被沈空觸碰的一刹那就暴露了自己已經清醒的事實。
這是他在沈空面前第二次裝睡。
上一次,沈空掀開了他的被子。
這一次,沈空翻身上床,將韓隸連著被子攬進了懷裡。
——事實證明,韓隸裝睡的水平在這二十年裡沒有絲毫的長進。
在被觸碰的一刹那,韓隸的淡定和平靜就仿佛肥皂泡一樣被戳破,真實而笨拙的他瞬間暴露了出來,在沈空的懷裡手足無措,渾身僵硬。
沈空在黑暗中摸索著探進了他的被子裡,對方的皮膚仿佛蒸籠似的,火熱而燙手。
肌肉緊繃著,似乎在緊張著什麽。
沈空將自己的下頜砸在韓隸的肩窩上,低沉的聲音將熱氣送到他的耳後:“你其實早就想好退路了,對嗎?”
韓隸是個天生的策略家。
無論是埋線,布局,還是排兵,收網,都力求看到對手的百步千步,機關算盡,算無遺策。
他從來都是個精明而冷靜的人,布下天羅地網,走盡險棋只為了將沈空重新拉回這個世界,更是不可能為自己設下死局,在得償所願後反而讓他們陷入無人可用,無處可去的被動境地。
韓隸既然已經想好了如何去死,那就必然想好了如何要活。
沈空的氣息籠罩著韓隸,令他無法繼續裝睡下去了。
他有些慌亂地僵直了身子,下意識地伸手攥住了沈空橫在他腰間的手臂,韓隸的指尖冰冷而顫抖,語言蒼白,卻竭力鎮定:
“我不是故意想騙你……我只是……”
他只是……
在害怕。
他害怕在危機解除之後,沈空會像之前一樣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再次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以韓隸將其隱瞞下來,隻抱著微薄的希冀,希望在危機解除之前,能將沈空留的久一點,更久一點……
他戰戰兢兢地置身於懸崖邊緣,卻不知道能否可以盼來對方的一刻停駐。
沈空的心突然軟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韓隸的手指,輕輕地安撫道:
“噓,我知道。”
沈空收緊了胳膊,低頭在韓隸的後頸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韓隸被燙的一哆嗦。
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習慣了饑餓的人突然被巨大的蛋糕毫無預兆地當頭砸中,仿佛渴求了多年的財寶突然被塞入了懷抱,那閃亮亮的表面照亮了他惶恐的臉,手足無措地不敢用力,生怕把這個幻影弄壞了,抱碎了,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韓隸的眼圈毫無預兆地一紅,然後克制地咬緊牙關——苦澀的青草氣息中夾雜著沐浴露香甜的柑橘芬芳,被體溫蒸的暖洋洋的,緩緩地滲入韓隸身邊圍繞的空氣中。
仿佛每次呼吸,都能將對方的一部分留存著在身體當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