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端了醒酒湯進屋,四阿哥正臥在榻上擺弄魔方。
“主子這幾天都沒轉這骰子了,”張保抿了抿唇,放輕聲音道。
“這叫魔方,不是骰子,”四阿哥頭沒抬,眼沒掀地道。
張保笑了笑,“奴才們不懂什麽叫魔方,只是覺得它就是個骰子的模樣。”
四阿哥也彎了彎嘴角,“他一貫不會做東西的,雖然滿腦子奇思異想,做出的東西總是怪模怪樣的。”
“奴才見過,”張保輕揚嘴角,“蘇公公的手不算靈巧,但是為了爺,寧肯費盡力氣親手去做。”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突然輕歎口氣道,“你是不是覺得,蘇偉為我做的這一切,眼看要白費了?”
“奴才不敢,”張保慌忙俯身。
四阿哥搖了搖頭,“你起來吧,不怪你,其實爺也是這麽想的。我跟他,就像是一條循環的死路,無論怎麽繞,最終都會走向那個節點。眼下,爺已經不能再安於人後,他也離開我身邊將近一年了。”
張保抬頭看向四阿哥,竟發現四爺的眼中有一絲絲晶亮,“主子——”
“就是這麽個東西,”四阿哥苦澀一笑,“一堆骨塊兒,硬生生地把我和他隔在一道牆的兩邊。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我們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還是想埋怨他,怨他為什麽不肯來見我,怨他都攀上了牆頭,卻不肯讓我看他一眼。可如今,我卻不想再怨了,也不能再怨了。”
張保垂下頭,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他能聽出四阿哥聲音中的倉皇,他不敢抬頭去看那張在弘暉阿哥離世時,都未在人前露出過脆弱模樣的臉。
“爺選了這條路,已經是不能回頭了,”四阿哥啞了嗓子,“其實,在一開始,爺就沒什麽回頭路可走。好在,因著這枚骰子,讓蘇偉離開了這條死路,讓他跳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裡。”
“主子,蘇公公他未必——”張保想解釋,卻又被四阿哥打斷。
“時間總能抹去一切的,”四阿哥沉下嗓音道,“蘇偉很厲害,很聰明,很執著,爺今天看到那鋪子開張,爺就知道,他一定會成功的。只要遠離這亂七八糟的朝堂宮廷,他就不是奴才,不是太監,不用給別人鞠躬行禮,不用低三下四,不用擔心,哪一天會掉了腦袋。”
“主子,您以前不會這麽說的,”張保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四阿哥卻將面目隱在了陰影中,讓人看不清神態。
“時間能抹去一切,也能讓人看清現實,”四阿哥低頭轉著手上的魔方,聲音已經啞然的讓人不忍耳聞,“你出去吧,讓爺靜靜。”
張保還想說些什麽,嘴唇抿了又抿,最終還是低頭道,“奴才告退。”
世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
蘇培盛跟四阿哥的感情,張保幾乎是一路看過來的,如今似乎已然到了盡頭,有什麽東西牽扯張保的情緒,讓他頭一次失了往日的利落勁兒,起身、轉身、向外走都慢得猶如耄耋老人。
難道,二十余年的感情真要這般無疾而終嗎?如果蘇公公在的話,他會有什麽反應,蘇培盛當初選擇離府,一年時間未與四阿哥見上一面,到底是錯還是對。
邁出門檻的前一刹那,張保還在歎息,還在掙扎,下一刻,卻被一聲奇異的哢嚓聲,及掉落一地的細碎聲驚在原地。
轉過身,四阿哥征愣地坐在榻上,手裡的魔方散成兩截,滿滿的紅豆從魔方中彈落,流到榻邊,落到地上。
“經過我的言傳身教,營造司把這個十二面的魔方做成了一個機關盒,爺要是對上了十二種顏色,就能把魔方打開,看到裡面的寶物。”
“這東西不是白送你的,咱們得做一個約定。”
“魔方一天沒打開,你我一天不相見。”
“奴才不懂什麽叫魔方,隻覺得它是個骰子的模樣。”
時間真能抹去一切嗎,如果一年可以抹去什麽,那麽二十四年能建立什麽?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張保竟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教他的了……
第228章 重逢
康熙四十五年
暢春園,入夜
承露軒內燭光大亮,四阿哥由榻子上蹦下來,光著腳就開始套袍子,結果差點被一地的豆子滑的摔倒。
“爺,主子,”張保見狀一邊揮退聞聲進屋的奴才,一邊上前攔著,“主子,天都已經黑了,城門都關了,您現在去也見不著蘇公公啊。”
“蘇偉是回莊子上了,還是留在鋪子裡啊?咱們架著馬車先到糧莊看看,萬一他出京了呢!”說完也不管張保的阻攔,開始拎著靴子往腳上蹬。
“哎喲,主子,您糊塗了,”張保搶走另一隻鞋,把四阿哥按到榻上,“咱們是在暢春園,您這冒冒然地駕車走了,回頭皇上問起來怎麽交代啊?”
“隨便交代吧,就說爺病了,”四阿哥伸手去搶張保手上的靴子。
“那怎麽行啊,”張大公公頭一次有想哭的衝動,這位爺剛才還張羅著要跟人家分開呢,“您之前不是還擔心皇上在注意到蘇公公嗎?再說,蘇公公就在城裡,又不會跑。您就再等等,總是萬無一失的,再見面才放心不是嗎?”
四阿哥緩了緩神,愣愣地坐了一會兒,有些頹唐地扯掉身上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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