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了,”年遐齡放下茶碗,又拈了拈半須,“朝臣都執著於太子的罪過,靜待聖上易儲,卻不想這其中的因果。當初,聖上就是為了穩定民心,延續大清正統,才在登基不久就立下太子。如今二十余年過去,太子的存在就猶如鎮海神針。一旦廢黜,朝堂動蕩,民心不安,那些不甘屈居人下的前朝遺將,野心昭著的戎狄蠻夷都將借機興風起浪。而最為關鍵的是,皇上心中沒有可接替的人選,皇子間沒有能主持大局的人。若一朝天陵突崩,大清的天下怕就要改名換姓了。”
“年老言之有理,”四阿哥緩了口氣,落下一枚棋子,眉宇間淨是愁緒,“這幾年,皇阿瑪時常將胤祥帶在身邊,栽培提拔之意甚是明顯。若是有心易儲,於胤祥來說,或許真是天賜良機。”
年遐齡撿起棋盤中的死子,輕搖了搖頭,“許是提拔,許是測試,亦可能是利用,人心從不只有一個回路,當今聖上更是如此。現今,太子被拘,直郡王也失了機會。皇上突然令貝勒爺與八阿哥協理政務,其中緣由想必也十分複雜,貝勒爺還是得謹慎從事為好。”
四阿哥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棋子放進棋盒中,向年遐齡拱了拱手,“多謝年老提點,這盤棋胤禛還是輸了。”
年遐齡笑了笑,略一低頭道,“這本就是盤殘局,輸贏早已注定,貝勒爺此時還能靜心盤活已屬不易。老臣只希望,他日貝勒爺可保持這份心境,勿要被瘴氣迷霧遮了眼睛。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一輸一贏,就在一念之間。”
“主子,”張保輕聲邁進屋門,打斷兩人的對話,“日頭已近午時了,可要吩咐廚房備膳?”
“好,讓廚房多備幾道菜,”四阿哥勾起嘴角,轉頭向年遐齡道,“年老留下和胤禛一起用膳吧,我還有些政務上的事兒要向年老請教。”
年遐齡見之,也沒推卻,低頭拱手道,“多謝貝勒爺,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保聞言,剛要俯身退下,卻被四阿哥揚聲喚住,“你派個人去西配院,把側福晉請來,跟爺和年老一同吃個午飯。”
“不可,不可,”年遐齡慌忙站起,向四阿哥躬下身子道,“慕筠已為人婦,老臣是外戚,她母親又沒在,不方便此刻見面,還請貝勒爺見諒。”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扶起年遐齡道,“年老何必如此拘謹,說起來,咱們也是一家人了,這些繁文縟節不理也罷。慕筠入府後,幫襯著福晉打理後院,十分辛苦。我本來也想召二老入府一敘,好了卻慕筠的思親之苦。”
“貝勒爺的好意,老臣銘感五內,”年遐齡低了低頭道,“只是今日著實不合規矩,慕筠有側福晉的位分在身,在府裡更應該有禮有節。貝勒爺既有此恩惠,還是待他日,老臣讓內子遞了帖子,再正式拜訪。”
“年老思慮周道,”四阿哥扶著年遐齡坐下,“既是如此,胤禛也不強人所難了。如今二老人在京城,隨時可遞帖子進府,慕筠身為側福晉,本也要招待宗婦。更何況,福晉身子不好,後院的事兒就得她多操勞了。”
“理該如此,何來操勞之說,”年遐齡微微頷首,“慕筠自小膽大淘氣,她母親也放任她,養了個驕縱高傲的性子,還請貝勒爺多多包涵。”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端起茶碗輕抿一口,“慕筠很識大體,性子也懂事坦率,年老勿須擔心。如今,亮工在四川任職,時間不長卻頗有功績。兒女皆有如此德行,年老當可安度晚年了。”
“貝勒爺謬讚了,”年遐齡輕歎一聲,低頭捋了捋胡須,“兒女成人,孤身在外,於父母來說,倒寧可他們平凡一些。”
西配院
年氏站在窗前,遙望著院門。
凌兮輕手輕腳地卷了簾子,站到年氏身後,“主子,別等了,依老爺的性子肯定是不能過來的。”
“我知道,”年氏輕歎了一聲,一手撫了撫窗欞,“采兮不是到前院去了嗎,我就是想知道,父親來了都做了什麽,有沒有提起我。”
“老爺一向最疼小姐了,怎麽可能不提起您呢,”凌兮笑了笑,扶住年氏的手臂,“咱們到屋裡去等吧,天氣轉涼了,別再著了風。”
年氏又看了幾眼窗外,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跟著凌兮進了內室。
那廂,采兮正好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進屋衝年氏一行禮道,“主子,奴婢到前面不久,老爺的侍從塞了封信給我。”
年氏一愣,趕忙伸出手接過,“父親怎會這樣傳信?難道是哥哥那邊出事了?”
“主子別急,”凌兮幫年氏拆開信封,“老爺一定是有話,不方便透過貝勒爺。”
年氏抿了抿唇,展開信紙細細地讀了起來,半晌後輕歎了一聲,“明相病重,納蘭家一直封鎖著消息,哥哥那邊還不知是個什麽態度。父親讓我心裡有個數,不要和哥哥多加聯系,免得引貝勒爺忌諱。”
凌兮秀眉微蹙,捏了捏帕子道,“明相若是離世,少爺還能靠向納蘭家嗎?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兒,沒有明相從中攛掇,少爺說不定就能和老爺、小姐同心同德了。”
“你不了解哥哥,”年氏看了凌兮一眼,“哥哥生性傲氣,一心要做番大事業,卻不願輕易受製於人。明相也好,貝勒爺也好,在他心裡都是攀登高位的墊腳石。明相即便離世,只要納蘭家還有用處,哥哥就不會利落地跟他們斷了關系。到時,對貝勒爺來說,才是真真的損了做主子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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