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賀林軒單獨把這件事拎出來說了,在場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這卻是前一朝留下的糊塗債了。
天齊年間,陳黨猖狂,銀號印章上原本的“天齊寶鈔”字樣下多了一個徽章——陳氏家族的家徽。
臥榻之下,豈容它人酣睡?
何況還是天子的床邊!
單隻這一個細節,就能看出陳氏的狼子野心了。
奈何天齊帝這樣的金貴人,向來不與黃白俗物接觸。自己都沒怎麽摸過銀票呢,對這點“小事”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想不到其中利害。
各大銀號阿諛黨附陳氏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多嘴,一直這麽將錯就錯地用了。
如今天順帝登基,又豈能容忍這樣荒唐的,讓梁氏皇族顏面盡失的恥辱繼續存在?
所以,銀票必須換!
最好一張天齊年間的銀票都不要出現!
賀林軒將他們的反應收入眼底,說道:“各位都是聰明人,我相信,各位應該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眾人齊聲應道:“謝大人提點,我等定不會讓大人失望!”
賀林軒點了點頭,說:“如此,若沒有其他疑問,各位便先回去吧。過幾日,朝廷自會正式頒布政令,你們心裡有數才好。哦,對了,既然禮物已經送到各位手裡,走的時候記得帶上。至於……”
賀林軒看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驚駭中醒轉過來的黃江平,笑了起來。
“黃當家家大業大,不稀罕本官這點薄禮,本官也只有送給別的知道好歹的人了。”
此話一出,黃江平好不容易撐起來的脊背徹底垮了下去。
“大人饒命……”
黃江平老淚縱橫,可惜為時已晚。
賀林軒視若不見,起身道:“今日便到這兒吧,各位,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告辭了。”
說著,他當真走了,一點留下來和眾人套交情的意思都沒有。
銀號主事們恭送賀林軒離開,好不容易挨過這場硬仗,他們再直起身時,都有些虛脫之感。
相視一眼,眾人面上都露出苦笑和後怕之色,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就匆匆離開了。
自家知道自家事,必須在戶部插手前將那些要命的爛瘤剮了,否則小命不保啊。
至於地上的黃江平,眾人自顧不暇,哪裡還會管他。
他們只在心裡不痛不癢地歎息:原本只要破財就能消災,偏他不肯,現在落得腦袋搬家,又是何苦來哉?
經此一役,眾商賈銀號盡被收服。
南陵城裡的人家或許不清楚在福西坊的別院中發生的故事,但之後南陵城內發生的幾件大事,卻都是有目共睹的。
“欸,你們聽說了嗎?又有一家大商戶給朝廷捐獻了幾十車的冬衣呢!”
“哎呀,比昨日捐的那家還多麽?陛下可有恩賜?”
“那可不是,聖上親賜的“良善人家”的牌坊,喜得那家人又哭又笑的,朝皇宮磕了好幾個響頭呢。”
“要我說啊,還是糧種更實在些。等陛下把這批糧種分派下去,咱們來年就有盼頭了。”
“這些糧種朝廷可是分文不取呢,陛下仁德,咱們以後這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這多是百姓之言。
富貴人家著眼的,卻又在別處了。
“沒想到還真讓姓賀的想到了法子,隻兩日功夫,就收了三百多萬兩白銀!”
“嗤,不過是一個皇商的名頭罷了,也難為他們掏錢掏得這樣感恩戴德。”
“畢竟是些低賤的商賈嘛……”
“這你可想錯了。我聽說啊,那賀林軒似乎許了他們天大的好處,他們才給錢給的這般痛快哩。”
“什麽好處?你且說來聽聽。”
“這……這我也就是聽說。不過,也不用多問,日後看著自然也就知道了。”
這樣的議論聲,在朝廷查辦南陵銀號,黃家鋃鐺入獄,銀號整改的政令頒布後,銀號主事人馬首是瞻,沒有一句反對之聲時,瞬間轉了風向。
“哐啷”一聲!
虞明博憤憤地砸了一個杯子。
“廢物!這麽大的事,竟然連一句口風都不露,這群廢物是要與我為敵嗎?”
讓虞明博氣憤難平的,不全是銀號向朝廷投誠。
而是他們在投誠之前,竟然沒給他遞一句準話,反而守口如瓶。他直到今日政令公布,才得了消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正在他氣頭上的時候,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世子爺,侯爺請您過去。”
虞明博連忙收起臉上的怒容,整了整衣冠,趕去前院書房。
“孩兒拜見父親。”
他進屋問禮,余光掃見父親手裡正拿著一本眼生的帳本,而距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烏木箱子。
安平侯爺沒有讓他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屋裡的白玉雕,是黃家送的?”
虞明博不太明白父親為何突然過問此事,回道:“是的,父親。”
莫非是因為黃家被問罪,所以父親想讓自己把玉雕收起來,以作避諱嗎?
“除了玉雕,還有什麽?”
安平侯爺靜靜地看著跪在下首的長子,將手裡的帳本放了下來。
不等虞明博回憶,安平侯爺就說道:“是不是還有血玉枕,黃玉筆洗,墨玉硯台,白蟒玉佩……我竟不知,你如此喜歡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