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他這一番搖頭歎氣,把眾人都說傻了。
鄭當家試探道:“大人恕罪,請恕我等愚鈍,卻不知您說的美事,是指……?”
賀林軒卻是懶得同他們說話一般,拍拍手,揚聲道:“來人。”
“在。”
門外有人異口同聲地響應。
不多時,一群相貌端正衣著統一的人走了進來,在屋中站成兩列。
賀林軒站起身,看向又出了一層冷汗的人,好笑道:“做什麽嚇成這樣,莫非以為賀某一言不合,要動私刑拿你們下獄不成?”
“不,不敢……”
“大人言重了。”
眾人訕笑著,唯唯應諾。
“行了。”
賀林軒打斷了他們,哼聲道:“看你們這副樣子,現在同你們也說不了正事。起來吧,都在園中走走,順便醒醒腦子。待到午間,咱們再坐下說話。”
臨出門,他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眼還不敢站起來的人,留下一句:“本官要同你們談的正事,就藏在園中。這次,你們可要記得帶上腦子,多看,多問,多思。莫再讓本官失望才好。”
“……遵命。”
雖還是一腦袋霧水,但眾皆稱是,莫敢不從。
待賀林軒回轉廂房,又迎上數道一言難盡的目光。
天順帝就瞅著他打量,笑話道:“賀大人好生威風,朕都差點被你唬弄住了。”
“哈哈,微臣不過是狐假虎威,還是陛下君威無上。”
賀林軒見了一禮,連道謙虛。
莫安北左右看看,當先道:“林軒,你這唱的又是哪一出?昨個兒可沒聽你說起啊。”
“清之兄長稍等。”
賀林軒既然做了,自然不會對他們有所隱瞞,不過現在還有一件緊要事要做,只能先將這個問題放一放。
給了李文斌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走回桌邊,在紙上飛快記錄。
他所記錄不是別的,正是剛才從當家們口中詐出來的“供奉”數目。待寫完,便就呈交給了天順帝,請他過目。
賀林軒這才算歇了一口氣。
把圍在腳邊打轉的兒子抱起來,賀林軒牽著夫郎坐下,又把兒子放到腿上,看向眾人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還是鄭當家提醒了我。”
除了正在看記錄的天順帝,其他人都不明所以。
張浩海性子急,就說:“林軒你還是給一句痛快話吧。你腦子裡那些彎彎繞繞,我聽著都犯迷糊,更別說猜了。”
賀林軒聽得失笑,正想調侃他一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卻聽李文斌猜度道:“林軒,你可是怕他們做戲騙你?”
賀林軒眼中立時綻出笑意,誇讚道:“勉之,若論聰慧,你認第二,誰敢說第一!”
“噗嗤。”
眾人循聲看去,大感意外。
——先笑出來的這個,竟然是平日裡最不動聲色的張浩洋。
“哈哈哈哈!”
靜默一瞬,廂房內頓時爆發出哄堂大笑。
張浩洋卻還是那張“沉默寡言”的老實臉,對他們的取笑無動於衷,隻管催促道:“林軒,你尚未說完。”
賀林軒也被逗著了,摸摸跟著大人傻樂的兒子,為他們解惑道:
“之前我們也做過一番調查,但這些人裡會裝蒜的,可不是只有一個鄭當家。
明面上給人看的家財,恐怕有不少水分。
也是我之前忽略了這一點,便想著乍一乍他們。方才那般情形下,他們的第一反應做不了假,更有參考價值。”
當然,他沒有說的是,真正面對這些古代商賈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態度很有問題。
為天順帝辦事,同他自己談生意是不同的。
雙贏固然重要,和氣也很可貴,卻遠比不上“法度”二字更切中要害。
財帛動人心,這天高皇帝遠的,如果不在一開始將姿態擺正了,對誰都客客氣氣的話,等他們嘗到甜頭,恐怕不用一年,謊報貪汙的事就少不了。
雖則,這種事從古至今都沒有杜絕之法,但讓他們心有顧忌,總好過讓他們以為朝廷“和善可欺”。
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番敲打。
畢竟,從一開始,他們的地位就不平等。
也不應該平等。
這層用意他沒有明說,天順帝卻在薄薄兩頁紙上看出了端倪。
無他,禦下之道爾。
與賀林軒不同,他是習以為常,才沒有將這件事列入考慮范圍之內。
商者,下民也,豈有不順上意的道理?
天順帝諒他們沒有膽量欺瞞自己,不過,卻也是低估了商賈的奸猾。他與朝臣畢竟對商事一知半解,被他們糊弄住不是不可能,而是遲早的事。
若非賀林軒深諳其道,這次怕是要吃一個悶虧,留下無窮後患了。
天順帝心中頗多感慨,不過既然賀林軒沒有多嘴,他也無意點破。
“林軒說的不錯。”
他將紙放在桌上,示意其他人傳閱,口中歎道:“這其中有幾家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方才報的數目卻比我們查到的高出三倍有余。而這數目,定還沒有超出其八成家私。可見是應了遠豐的那句話,這天底下,聰明人隻多不少啊。”
何諺卻笑道:“論心眼,哪個是林軒的對手。我倒有些想看這些商戶在林軒面前班門弄斧呢,只是現在看來,是看不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