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聲雨聲一刻未停歇,又突然響起聲巨大的雷鳴。
溫揚整個人跟著就是一抖,隨後,就又好像突然切換了狀態,抱著頭蹲了下去,嘴裡混亂地呢喃著,“打雷了害怕,害怕打雷打雷了爸爸會回來,爸爸害死了媽媽,爸爸是個怪物,怪物,可我跟他一樣,我也是怪物,打雷了,雷聲好響阿好響”
邵寧從來沒見過這麽失控的溫揚,除了心疼,扯著心肝脾肺腎五髒六腑全身所有器官都疼以外,其他的他什麽也感受不到。
彎下腰,邵寧伸出手,想把蜷縮在地上發抖的小朋友牢牢抱進懷裡,可手才剛剛挨到他的肩膀,小朋友就猛地抬起頭看了過來。
滿眼都是凌厲與戒備。
那一瞬間,邵寧恍惚以為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見到溫揚。
雖然眼前的少年身形已經比那時候成熟了些,眉眼也有些細微的分別,可又分明同當年一樣脆弱又無助,卻也一樣高傲又孤寂。
“小朋友,是我,”邵寧也跟著蹲了下來,與溫揚對視,一字一句講得很慢,“我們在學校裡坐同桌,每天中午一起吃飯,你去過我家,睡過我的床,我也坐過你的賽車,今天下午,我們還一起撐過一把傘小朋友,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連著重複了好幾遍,有個詞在嘴邊打轉,可最後,邵寧也沒說出自己究竟是溫揚的什麽。
“大流氓,”溫揚突然開口,像是學著邵寧的樣子,每個字也都說得很慢,“你是大流氓。”
“對!”見小朋友終於有了反應,邵寧激動得就差直接蹦起來,“我是大流氓,所以,小朋友,我現在能抱你一下嗎?”
很顯然,溫揚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不止一個度,看著小朋友的身體還在打顫,眼底也透著茫然,邵寧又耐心重複一遍,“大流氓現在想抱一下小朋友,可以嗎?”
大概是隻對裡面的某三個字有反應,溫揚遲疑片刻,很輕地點了下頭。
邵寧再沒猶豫,伸手抱住小朋友,用盡全力扣在了懷裡。
溫揚的意識還很混沌。
還聽得見窗外的雨聲,風聲,以及間或夾雜著的一聲又一聲悶雷,也好像還聽得見父親放肆到詭譎的笑聲,母親驚恐又有些變味的喊聲。
可這些聲音又都像是越來越遠了。
取而代之的,是離得很近很近,就在耳邊的溫聲低哄,“不怕了,有我在,有大流氓在,以後就什麽都不怕了,再也不怕了阿”
身體漸漸開始感覺到暖意,鼻間也漸漸充斥開令人心安的薰衣草味道。
眼前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雖然還不是很明亮,可微黃的燭光卻又透著種別樣的暖意。
好像突然之間,就真的不怕了,什麽都不怕了。
……
不知道哄了多久,邵寧覺得自己腿已經開始發酸,胳膊也有些發麻,嘴巴更是乾得快要說不出話來,才感覺到懷裡的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栗。
邵寧低下頭,對上小朋友微微瞪圓的眼睛。
對視三秒鍾,借著燭光,邵寧看清了小朋友一寸寸紅起來的耳朵尖。
害羞了,看來是清醒了。
果然,下一秒,溫揚就唰地一下彈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根。
邵寧長長出了口氣,撐著膝蓋要站起來,可實在是手腳都沒力氣,撐了一下竟然沒起來,又這麽蹲了回來。
溫揚嚇得一步蹦回他面前,一臉擔憂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沒事兒,”邵寧笑笑,安撫地拍了兩下小朋友的手背,“就是蹲太久,腿麻了,緩緩就好。”
說著,邵寧就乾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溫揚本來想直接坐在他旁邊,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又退回了牆根,背靠著牆蹲了下來。
“離那麽遠幹什麽?”邵寧抬抬手,“乖,坐過來。”
溫揚沒動,眼睛從邵寧身上掠過,又落在了門廳那裡的一雙鞋上。
那是大流氓的鞋,卻不是一雙,而是兩隻不一樣的,一隻黑色,一隻白色。
溫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流氓,這麽不修邊幅,這麽混亂的大流氓。
頭髮沒有絲毫形狀可言,被雨淋得像個雞窩塌在頭頂,眼裡布滿了紅血絲,滿臉橫七豎八的水痕,襯衣扣子散了三顆,褲子上全是褶皺,尤其膝蓋的位置,鼓起了個大包
甚至,還穿錯了鞋。
有嚴重強迫症的大流氓,竟然穿了兩隻不一樣的鞋。
而這一切混亂,溫揚知道,都是因為他。
說不上心裡泛起的是什麽感覺。
很感動,真的真的很感動,也很驚訝,難以置信,但更多的,還是不安。
那種一個人在黑暗裡走了很久很久,突然看到一束光,就忍不住會以為是自己幻覺了的不安。
那種睡慣了硬板床,突然有一天陷在了海綿墊裡,渾身上下都不著力,都落不到實處的不安。
邵寧順著小朋友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自己的鞋。
驚訝一瞬,邵寧忍不住撐著額頭悶笑了一聲。
愛情包治百病,這話大概真的沒錯。
接到小朋友電話時候滿心都只有小朋友一個人,輕而易舉就丟了自己作為一個重度強迫症患者的習慣。
發現了小朋友的不安,邵寧心裡止不住地發酸發軟,想起身過去再抱抱他,可實在是沒力氣,隻得又招招手,開口道,“小朋友,我有點兒累,你坐過來,讓我靠一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