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憨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哎小夥子,找錢!別慌,會沒事的,新的一年了!”
溫揚本身想回句“不用找了”,可在聽見後面的話後,還是轉身接過了零錢,繃著肩膀回了句“謝謝,新年快樂”。
這種時候,一點點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也能奇跡般使人平靜下來。
溫揚再踏入醫院大門的時候,雖然依然很急,卻不像一路上那麽慌張了。
邵寧的外公是那麽好的人,會有神明保佑他。
他按著索引找到了在十一樓的心血管內科,電梯一出來,就看到了急救室門口,一道熟悉又略微陌生的身影。
是邵哥沒錯,可溫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邵哥。
他坐在座椅上,身上還穿著他們今天去酒吧時候穿的那件很帥氣的大衣,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被抽空了,塌著肩膀,腦袋埋在交疊在一起的手心裡。
溫揚忽然就怔在原地,挪不動步子了。
直到邵寧像是有感應似的,突然偏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溫揚能明顯感覺到邵寧眼底一閃而逝的訝異和倉皇。
扯了扯嘴角,溫揚跑過去,坐在了邵寧的身邊。
“小羊...”邵寧下意識張口就想解釋,“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只是...”
“不用解釋,”溫揚打斷了他,抬眸,認真看著邵寧的眼睛,“邵哥,不用真的每時每刻,都考慮我的感受,至少現在這種時候,我希望你可以自私一點兒。”
還有後半句沒講出來——也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兒。
邵寧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口,半晌,他抬手用力揉了把眼睛,把小朋友攬進了懷裡,沒再說話。
而溫揚也什麽都沒問,只是拉過邵寧的手,攏在了自己手心。
沒有什麽時間,會比等在急救室門口的時候更難捱了。
好像每分每秒都被細化又延長,兩人眼睛一眨不眨凝視著頭頂上的那盞紅燈,空氣靜默得讓人心慌。
不知過了多久,邵寧忽然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已經泛了啞,“在上個世界,外公就是突發心臟病,去世的,那時候我在國外開會,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溫揚下意識握緊了邵寧的手。
邵寧察覺到了,更用力地回握回去,接著說,“不過那是我三十歲那年,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提早了十二年。”
“不會,不會有事的,”溫揚嗓子眼發緊,努力說出話來,卻又如此乾巴巴,“一定不會有事的。”
邵寧安撫地在小朋友手背上拍兩下,繼續說下去,“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花熠在上個世界,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也是在同一年離世的,也是突發心臟病,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我,但我在飛機上,沒接到。”
“我那後來一直在想,”邵寧深吸了口氣,“一直在想,如果那次我接到了那個電話,他及時被送去搶救了,是不是就能活下來,那他的死,間接來說,是不是我造成的?”
“你不能,不能這麽想,”溫揚握著邵寧的手開始發抖,他整個人都埋進了邵寧懷裡,“這不是你的錯,不能怪你。”
“我知道,”邵寧在溫揚的後背一下下輕輕拍著,換上了略顯輕松的語氣,“知道的,現在已經不這麽想了,畢竟他現在每天都能在我身邊活蹦亂跳了。”
如果不是今天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溫揚出現的也太突然,邵寧是不會和他講這些話的。
都過去了,那段最難捱的時候,他都挺過去了,靠著自己,也靠著那時候忽然認識的溫小羊。
已經捱過去,就可以讓它們塵封起來,再也不拿出來。
可今天到底是沒忍住,沒忍住在身邊這個還尚且稚嫩又單薄的肩膀上,泄露出一點點脆弱。
“這個世界不一樣,”溫揚吸了吸鼻子,說得認真,“在原來世界離世的人,在這裡都會重新相遇,原來的世界不圓滿,這個世界就會圓滿,所以,外公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邵寧把頭埋進了溫揚的頸窩,深深吸了口氣,“我相信。”
兩人就這樣抱了不知多久,邵寧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一些,他後知後覺從溫揚剛剛那句話裡,品出另一層東西。
“小羊,”邵寧稍往後退了點兒,低頭與溫揚對視,“你剛說,在原來世界離世的人,在這裡都會重新相遇,是嗎?”
溫揚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有個念頭在邵寧腦海中突然閃現,他的聲音有些發飄,“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穿來的嗎?”
溫揚一頓。
兩人自從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至今,他沒跟邵哥講過自己是怎麽穿來的,邵哥也從來沒問過,好像默認了這是門玄學,亦或者是覺得他缺失了記憶想不起來。
猶豫一瞬,溫揚決定實話實說,“我記得自己自殺了,但不記得為了什麽。”
其實他心裡有了大概的推測,但在這個時間,並不想說出來。
這下換成邵寧整個人開始顫栗。
腦海中的那個念頭愈來愈清晰——
溫揚並不是完全失憶,準確來說,溫揚失去的記憶,都和他有關。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溫揚的自殺,也和他有關?
還要再問什麽,頭頂的紅燈,突然滅了。
所有的對話戛然而止,兩人同時站了起來,緊緊盯著那扇還沒有打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