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紀念’?”許暮洲放下手中的照片,腦子有點發蒙。
“大差不差。”嚴岑說。
“可是……”許暮洲張了張嘴:“她不是——”
“死了。”嚴岑替他接了下去:“沒錯。”
“這不對勁兒。”許暮洲拔高了聲音,不知道是在反駁嚴岑還是在試圖說服他自己:“你和我都見過遊樂場的那個‘紀念’,那個孩子明顯不止一兩歲,她能獨自坐在木馬上,還已經會說話了。”
“而且你之前說過,那遊樂園也是個引申出來的主觀空間。”許暮洲的語速很快:“但是——”
“真相就是真相,哪怕看起來再荒謬,它也有發生的可能性。”嚴岑打斷他:“許暮洲,你已經給一切不合理的答案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許暮洲深深地吸了口氣,將臉埋在了手掌中。
他沒法反駁嚴岑,因為確實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想到了一個及其荒謬的可能性。
“……嚴哥。”許暮洲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啞:“你說,亡者能回到這個世界上來嗎。”
“我曾經跟你說過,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就是情緒。”嚴岑說:“執念,怨恨,這些力量是沒有上限的。只要人在某個瞬間的執念足夠強大,從理論上來說,可以達成任何願望。”
“當然。”嚴岑補充到:“達成願望的方式和路徑,就是完全不可控的了。”
“怎麽,我現在非常想要一千萬也行?”許暮洲苦笑一聲。
“我不是說了嗎,方式不可控。”嚴岑說:“當人的金錢的執念高於一切時,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賣腎也好,犯罪也罷,這都是所謂的達成路徑。”
這種故意抬杠的話題沒有讓許暮洲的心好受一星半點,反而令他整個人的情緒更沉地墜了下去。
嚴岑靠在牆邊,他搓了搓手指,從兜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裡,但並不點燃。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開口。
“許暮洲。”嚴岑咬著煙嘴,尾音有些含糊:“如果亡者真的沒有消散,而是重新回到了人間,你怎麽看?”
“這是違背規律的。”許暮洲放下手掌,他的眼眶有點紅:“無論如何,亡者回到人間,本身就是一種‘逆行’,世界既然設置了生者和亡者之間的界限,那就應該遵守……這也是對兩方負責。”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許暮洲問。
“沒什麽,隨便問問。”嚴岑說:“順便看看你猜到了哪裡。”
這已經不需要猜了,許暮洲想。
紀筠手中的《百年孤獨》和她枕下的《雪娃娃》都有了解釋——那些已經失去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邊。
她埋藏在心裡那塊“屬於自己”的無名墓碑甚至讓許暮洲覺得,紀筠從頭到尾對這一切都是知情。
紀筠的執念讓她貫穿了不同的世界,硬生生將“紀念”拉回了她身邊,她帶著不肯放手的執拗,將“紀念”留了下來。
——給了她名字,還將她養大了。
第63章 望鄉(二十三)
直到回程的車上,許暮洲還是覺得緩不過神來。
他和嚴岑在半小時之前把紀筠的臥室翻了個底朝天,確認了紀筠那張中獎彩票的來源。
中獎彩票在兌獎之後需要回收,許暮洲只找到了一張複印件。彩票上的售賣點跟“紀念”的治病醫院離得很近,嚴岑用手機自帶的地圖搜索了一下,發現直線距離也就一百米出頭。
彩票上的購買日期在12月19日,跟“紀念”死亡是同一天。
“實話說,紀筠的心理素質很可以。”許暮洲將這張複印件重新疊好,輕聲說:“她居然沒瘋。”
嚴岑安安靜靜地靠在窗邊抽煙,等著許暮洲把這些東西一樣樣地歸置好。
“嚴哥。”許暮洲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將那一遝照片按照記憶裡的順序碼好:“你說,紀筠對她妹妹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我不知道。”嚴岑說:“這世界上除了紀筠自己,也沒人知道。”
嚴岑這種回答在許暮洲的意料之中,他其實並不是多想獲得一個答案,只是有什麽情緒一直塞在他的心口,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試圖釋放一二。
許暮洲把那些東西歸置成一摞,重新塞回紀筠的大衣櫃最下層。
嚴岑之前找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這些東西是被壓在一床厚厚的鴨絨被底下的。許暮洲大概能理解,畢竟沒人希望自己的傷口被放在明面上有事兒沒事兒就戳一下。
或許就像“紀念”的名字一樣,紀筠留下這些東西,只是留下一個“紀念”存在過的證明。
許暮洲拉上大衣櫃的門,站起身來取下床頭的充電器和手機,手機屏幕還停留在短信界面上,許暮洲習慣性按住屏幕滑動了一下,發現了掩藏在銀行催款信息中的一條私人短信。
短信的發送對象是一個備注姓名“DL”的人,短信條中會對最新的短信進行縮略信息展現,上面只有一行字。
【生命為什麽不能置換呢,我願意用我擁有的任何東西來換,只要——】
至於只要什麽,許暮洲沒有點進去細看。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該找到的答案已經找到,繡球花上的黑色液體如潮水衝刷一般落下了一半,露出了漂亮的花蕊。
紀筠的執念來源已經浮出水面,許暮洲不願意也不想再窺探她一絲一毫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