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條在紀筠的眼前瘋狂地生長著,其中一條從鐵門的縫隙中垂落下來,硬刺破開藤蔓堅硬的外殼,從滲出的草本汁液中艱難地開出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白玫瑰花。
紀筠被這種神奇的景象所吸引,玫瑰花瓣逐漸綻放開來,像是在吸引她向前。
——紀筠也確實這麽做了。
她無意識地衝著那朵玫瑰伸出手去,然而還不等她握緊花莖,她的指尖就先一步被玫瑰的尖刺劃傷了一個小口。
血珠瞬間從她的指尖滲出來,滴落在玫瑰花的根上。
滴答——
嚴岑伸手調慢了水滴盆景的流速。
他手中拿著一張夾著治療紙的文件夾,形態懶散地翹著二郎腿窩在單人沙發中。谘詢室的位置很好,在這個時間正對著陽光,整間屋子都被烘得乾燥而溫暖。
“……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嚴岑刻意壓低了聲音,誘導一般地開口道:“像是絮語,也可能是幻覺。”
沉睡的紀筠眉頭微微皺起,她手指一緊,連帶著手中的鋼筆在本子上劃了狠狠一道,留下一條明顯的白印。
“……你決定不去管它。”嚴岑繼續說道:“你看了看周圍,覺得這裡安全嗎?”
紀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鋼筆從紀筠的指縫中垂落下去,掉進了沙發縫裡。
紀筠在這種困境不得解脫,她臉上明顯露出焦躁的神色,她揪緊了抱枕上的布料,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一句聲音。
——不會真的不能說話吧,嚴岑皺了皺眉,覺得有些麻煩。
“你覺得安全嗎。”嚴岑又問了一遍。
紀筠看起來更焦急了,她死死擰著眉,齒關甚至開始輕微打顫。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連嚴岑都快要失去耐心時,才終於從喉間滲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悲鳴。
“不……”
鐵門在身後重新合攏,烏鴉撲騰著翅膀,不遠不近地跟在紀筠身側。年輕的少女踏在布滿青苔的磚路上,腳下的觸感滑膩又柔軟。
她遵循本能,順著這條道路一直向前,十字架從她身邊掠過,墳墓上的灰土隨著紀筠走動的頻率被向兩邊吹落,露出下面印痕深刻的字跡。
紀筠垂著眼,一個一個地順著墓碑上的名字看過去。沉睡在教堂外的亡者被月光浸染著,得到了難以言喻的安寧。
教堂的大門在視線范圍內逐漸接近,烏鴉撲騰著翅膀,落在了最前方的一個十字架上,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你看到了什麽。
突兀響起的聲音似乎來自於她心底,那聲音縹緲而遙遠,像是風吹過銅鍾留下的嗚咽。
“一塊空白的墓碑。”紀筠在心裡說。
她低下頭,專注地看著腳邊那塊特殊的墳墓。棺槨已經深埋地下,十字架上的生鈴靜靜地懸掛在空中,但應該刻著亡者生平的青石板上卻光滑一片。
烏鴉忽然撲騰起翅膀,從十字架上飛向了半空中。它煽動翅膀帶起的氣流撞擊在鈴鐺上,發出叮鈴一聲脆響。
不遠處傳來吱嘎一聲,紀筠回過頭,發現教堂的門已經被從內拉開了。
柔和的光從教堂中傾瀉而出,身著黑裙的人站在門口,正溫柔地看著她。
“那塊墓碑是我的。”對方說。
那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紀筠眨了眨眼,邁步向教堂門口走去。
——你見到了誰,那是誰的墳墓?
那個聲音又問。
紀筠控制不住自己向前的腳步,她一步步地走到教堂門邊,站在台階下,無助地仰起頭看向對方。
黑裙姑娘微微低下頭,纖細的手指撫上她的側臉——冰涼的、疼惜的。
借著月光,紀筠看清了對方的臉。
“是我的。”紀筠說。
嚴岑抬頭看向沙發上沉眠在夢境中的年輕女孩。對方緊皺的眉頭忽然松開,臉上掛著釋然的輕松。
水滴遲緩又堅定地落下來,順著葉片的紋路悄無聲息地沒入水中,漾起一小片漣漪。
門邊魚缸中的紅鯉休息夠了,從水草中擺著尾巴遊了出來,正浮在水面下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水中的浮藻。
嚴岑的治療速記上排布著凌亂且沒有邏輯的各類詞匯,他的簽字筆在紙面上敲了敲,在“自我認知”上畫了個重點符號。
“……你看到的是自己嗎?”嚴岑又問了一遍。
“是的。”紀筠回答得很快,不帶一絲遲疑。
“……是她告訴你,墓碑是‘你們’的嗎。”嚴岑巧妙地替換了人物代稱,試圖從紀筠的潛意識中找到些映射痕跡。
“不。”紀筠很快否認了:“是我的。”
嚴岑又在“自我”兩個字底下劃了兩道橫線。
人的催眠幻境是潛意識的映射,正如先前嚴岑和許暮洲身處的遊樂場一樣,這種幻境依托於人本身的執念而存在,是最直觀也最隱秘的信息所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嚴岑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發現離診療結束還剩下不到二十分鍾。
簽字筆在他手中轉了個圈,嚴岑決定主動出擊。
“……不是你的妹妹嗎?”嚴岑低語著:“她等了‘姐姐’很久了。”
在遊樂場時,嚴岑曾經抱過一下坐旋轉木馬的那孩子,對方穿了一件帶著小碎花蝴蝶結的小裙子,腳下的小皮鞋是是白色的拉帶鞋,從骨相上來看,也確實是個小姑娘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