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兜裡的磁卡掏出來,對著門上的感應器一貼,門鎖發出哢噠一聲輕響,許暮洲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握著把手推開了門。
客廳中點著顏色昏暗的小夜燈,許暮洲將磁卡放在玄關的鞋櫃上,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嚴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應該是剛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還往下滴著水。他胳膊上泛黑的牙印傷痕觸目驚心,懷裡隨意攏著一隻抱枕,已經橫躺在沙發上睡熟了。
這沙發對於他的身高來說,還是顯得逼仄了一些,嚴岑枕在一側扶手上,那雙長腿只能蜷起一部分,腳踝勉強搭在另一頭扶手上。
他受傷的左腳踝腫得很明顯,許暮洲先前替他包扎用的繃帶還留在嚴岑的腳上,被水浸透了,還沒被體溫烘乾。
扭傷初期需要冰敷,直到傷處的淤血化開消腫才能換成熱敷,否則只會腫得更厲害。嚴岑明顯是洗澡的時候也不記得將繃帶取下來,以至於布條吸滿了熱水,變相熱敷了半天。
許暮洲剛剛被迫聽了半天嚴岑的事,現在看著他,不可避免地將這個人與宋妍口中的情況放在一起聯想。先不說那次所謂的“任務身亡”究竟是主觀還是非主觀,光憑那些工作內容,許暮洲也覺得這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畢竟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接受了那麽多負面情緒,時至今日,也只有嚴岑一個人堅持到現在。
許暮洲歎息一聲,沙發被嚴岑佔滿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茶幾上,低頭去解嚴岑腳腕上溫熱的布條。
他的手指剛剛觸到繩結,就覺得嚴岑微微一動。許暮洲抬眼看去,才發現嚴岑似乎是被他的動靜吵醒,眼神還有些不清醒的渙散。
“繃帶太燙了。”許暮洲解釋說:“我先給你解下來。”
嚴岑不知道聽沒聽清,他從喉嚨裡悶悶地“嗯”了一聲,垂著眼看著許暮洲的動作。他躺在那裡看著許暮洲將繃帶從他腳腕上一層一層解開,像隻懶散的大貓。
“有冰嗎?”許暮洲問。
“門口櫥櫃下裝了冰箱。”嚴岑說。
他的聲音還帶著初醒的隨意,有些微微的啞,像片羽毛輕巧地擦過了許暮洲的心口,聽起來性感得不像話。
許暮洲差點聽得打了個激靈,連忙站起身來,從櫃子裡翻出一條乾淨的毛巾,又去冰箱裡鏟了些碎冰在毛巾中包好,才將冰卷拿起來貼了貼臉。
嚴岑從頭到尾躺在沙發上看他忙活,他半垂著眼,看不太清眼中的情緒。許暮洲試著坐回沙發上,將手中的毛巾卷封好,試探地貼在了他受傷的腳踝上。
嚴岑沒有說話,像是默許了他這種親近。
“嚴哥。”許暮洲將毛巾替他穩當地敷在傷處,然後繞了個圈系好,才撒開手坐直了身體:“之前工作的時候,你不是誇過我敏銳嗎。”
嚴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有了閑聊的興致,饒有興味地答應了一聲:“嗯。”
許暮洲衝他笑了笑:“我要是說,那不是我的天賦,是後天鍛煉出來的,你信嗎。”
“信。”嚴岑啞著嗓子說:“你繼續說。”
“你不是知道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嗎?”許暮洲語調輕松地說:“我六歲那年,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誣陷我偷了辦公室老師的五十塊錢,我當時說我沒偷,但是老師不太相信,於是把我叫到辦公室去審問。”
他用了“審問”這個詞,足以見得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本來還能記得清不是自己拿的,但是小孩子的記性是很容易受到外力干擾的,他們問了我好多遍,最後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拿了那些錢。”
“但你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嚴岑說。
“沒錯,我那次是因為懷疑自己所以吃了虧。”許暮洲說:“所以從那之後,我會把我見過的、經歷過的每個畫面都刻在腦子裡等著隨時取用,時間長了,就成了一種本能。”
嚴岑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他沉默了片刻:“你見過宋妍了。”
他說的很肯定,這並不是個疑問句。許暮洲短暫地愣了愣,隨即痛快地承認了:“對,她說了一些你的事。”
“包括我上一次任務的事吧。”嚴岑說。
“對。”許暮洲抿了抿唇,乾脆直言道:“那你是主觀身亡嗎。”
無論如何,這種話直言問起來都會很傷人,許暮洲問出口後也不免忐忑。然而下一秒,他卻發現嚴岑唇角微勾,看起來居然心情不錯的模樣。
“不是。”嚴岑說:“那確實是個意外。”
不等許暮洲回答,嚴岑又問道:“那你呢,你相信我不是主觀嗎。”
許暮洲對上他的眼神,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黃的光線下重新變得深沉起來,只是依舊澄澈乾淨,仔細看過去,還會發現其中帶著些零散笑意。
心念電轉間,許暮洲已經有了答案。
“我當然相信。”許暮洲也笑了,他學著嚴岑方才的語氣說道:“這大概確實是個意外。”
第39章 中轉(四)
至於嚴岑究竟是不是“意外”,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在那個短短的對視中,許暮洲已經確定了一件事——他們是同一種人。
正如許暮洲在自我剖白中所說的那件“孤兒院冤案”一樣,這件事確實對他造成了傷害,但卻遠遠不能稱之為心理陰影。他因為這件事所成長,也因此得到了更好的能力,從利弊角度來說,是他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