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岑把一直夾在指尖的煙重新叼回嘴裡,按下了打火機的壓手。
熟悉的焦油味道瞬間充斥了他的口腔,將方才還縈繞不散的甜膩味道盡數驅逐殆盡。煙草味道順著他的呼吸在他身體裡繞過了一個來回,重新飄散在空氣裡。
許暮洲喝完了半杯水,將那隻紙杯捏扁了丟進垃圾桶裡。他回過頭看向嚴岑,才忽然發現對方的氣場變得十分微妙。
嚴岑靠在拉開的窗縫旁邊,他指縫間的香煙霧氣順著冷風往外飄散著,嚴岑的眼神落在窗外的某一點,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顏色很淺,顯得有些失焦。
大概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接近於“無悲無喜”的放空狀態,許暮洲還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是不是哪句話說得不太對,以至於戳中了嚴岑什麽心事。
“嚴哥?”許暮洲試探地叫了他一聲。
“嗯?”嚴岑將煙灰彈在窗外,神色自若地回過頭:“又怎麽了?”
他接得那樣自然,許暮洲再看過去時,又覺得對方似乎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許暮洲在心裡唾棄了一下自己的草木皆兵,走回嚴岑的辦公桌旁邊,從散落的檔案盒中翻找起紀筠的病例記錄。
“之前繡球花上的黑色進度條下降了。”許暮洲說:“現在能完全確定的是,紀筠的執念跟她妹妹有直接關系。”
“紀曉莉那邊暫時不能用了。”嚴岑說:“沒別的辦法,就只能從紀筠身上入手。”
“你還要催眠她啊?”許暮洲問。
“同一招用兩次就沒用了,她的內心世界就那麽大,看幾次也不會看出花來。”嚴岑掐滅了煙頭:“得等她自己漏出破綻再說。”
不過許暮洲沒想到,嚴岑口中的“破綻”會來的這麽快。
開放區的值班醫生有兩個,過了午休時間,許暮洲不好再呆在辦公室,於是只能先跟嚴岑約好,等下午的探視時間過去之後再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療養院下午送來了新的患者,嚴岑作為值班醫生跟著忙裡忙外了半天,一直到晚飯過後還在跟護士一起守著新患者的體征,避免有什麽意外情況出現,連查房都是另一個醫生查的。
現在任務正處於瓶頸期,許暮洲也不著急了。他等到熄燈時還不見嚴岑過來,就乾脆把筆記本往枕頭底下一塞,決定先睡個好覺,明天再說。
療養院的條件再好,跟私密空間也沒法比。大概是從小的習慣使然,許暮洲其實是個睡眠很淺的人,從門縫中鋪灑進來的燈光和走廊裡時不時路過的腳步聲讓他睡得並不怎麽安穩,只是每晚靠著有安眠效用的香薰水霧才能勉強睡好。
半夜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間病房的呼叫鈴突然響得像催命一樣,就算睡眠狀態下的呼叫鈴外放的音量並不像白天那麽明顯,也架不住許暮洲的病房離護士站太近。機械式的鈴音縈繞不絕,硬是把許暮洲從香薰精油的藥效裡挖了起來。
許暮洲本想翻個身繼續睡,卻猛然間聽到了一種極其細微,但又非常規律的悶響。
——是從隔壁傳來的。
第59章 望鄉(十九)
許暮洲床頭這面牆的另一側就是紀筠所在的七號病房。
許暮洲瞬間從半睡半醒的朦朧中清醒過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速度極快地給嚴岑發去了一條短信。
——隔壁有動靜。
嚴岑沒有馬上回復,許暮洲暫且將手機揣回了兜裡,趴在牆面上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
剛才躺在床上時,這種悶響聽起來還不太清晰,但一旦有了接觸面,這種響聲就變得明朗起來。許暮洲踩著拖鞋下床,一點點辨認著聲音的頻率,往聲音出現的那一點挪動著。
許暮洲最後趴在了靠近窗戶的牆面一角,他單膝跪在地上,彎下腰湊近了聲音的源點。
現在對面的聲音很清晰了——對面傳來的響聲很奇怪,那是一種敲擊實物的響聲,許暮洲皮膚下的牆面也在隨著發出十分細微的震動,聲音的頻率並不快,但非常規律,像是有人在牆面那頭用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地錘著牆壁。
這種詭異的敲牆法讓許暮洲渾身發毛,夜晚本來就會將人的負面情緒和感官無限放大,何況療養院說得再好聽也是精神類疾病的診療地,能進到這裡的,除了許暮洲和嚴岑,恐怕也沒有幾個正常人。
走廊裡的呼叫鈴停止了一瞬,在安靜的夜晚中,任何聲音都可能被無限放大,許暮洲右耳聽著牆面裡傳來的撞擊聲,總有種對方馬上要鑿穿這面牆的錯覺。
許暮洲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老式手機的震動帶著蜂鳴聲,許暮洲下意識側過身用後背擋住監控攝像頭,翻開手機一看,發現是嚴岑的電話。
“喂。”許暮洲壓低了聲音。
“什麽事?”嚴岑低聲說。
嚴岑那頭的聲音十分嘈雜,不知名的警報聲和機械提示音交雜不絕。嚴岑的手機也不知道是怎麽收音的,那些尖銳的噪音全一股腦灌進了許暮洲的耳朵,他嘶了一聲,覺得有點耳鳴。
這麽一打岔,許暮洲隻覺得牆對面的撞擊聲都小了。
雖說承重牆的隔音很好,但許暮洲心裡總有種不安定感,他像是怕對面的紀筠聽見動靜一樣,捂著手機暫時離開了牆面,坐在牆角打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