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過了身,單手提著劍,向門外走了兩步。
許暮洲原本就站在門外,見狀下意識向後撤了一步,想替他讓開路。
誰知“嚴岑”只是向著門口的方向揖了一禮,就轉回身去,輕輕掂了掂手裡的劍。
與此同時,許暮洲忽然覺得,嚴岑握緊了他的手。
他正在詫異,卻忽然見面前的氣氛陡然一轉,“嚴岑”將長發向後一甩,橫劍在頸,手下重重的一用力。
許暮洲瞳孔驟縮,下意識向前探出手去。
“別——”
三尺青鋒長劍下,有鮮紅欲滴的血珠順著血槽源源不斷地滴落在地,不過眨眼間就在半空中續成了一道血線。
第217章 沉夢(十九)
不管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許暮洲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想上手去攔,只是他步子還沒邁開,就被右手傳來的力度緊緊扯住了。
許暮洲心跳如鼓,幾乎要從嗓子裡跳出來。
他攥緊了嚴岑的手,惶惶然回頭看去,原本還能被“觸感”滿足的情感驟然叫囂起來,許暮洲不再滿足於只是單一的接觸,必定要親眼看見才安心。
許暮洲回過頭,試著從交握的那隻手去摸嚴岑的胳膊。
嚴岑像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安和惶急,只是又捏了捏他的手——然後再一次更換了水晶球內的場景。
許暮洲這次轉得徹底沒什麽心理準備,隻覺得眼前畫面乾脆地一切,世界就又變了模樣。
許暮洲足下原本踩著的軟泥小院變得堅硬起來,他低下頭,發現腳下正踩著一塊雕著蝙蝠的青磚白玉。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倒帶了,回到了小院之前那間巍峨的九十九層漢白玉台階處——只是他這次沒有再站在底下,而是站在了最高那級台階上。
夜色濃重,一輪彎月掛在夜幕智商,許暮洲身在樓樓金瓦下,身前是燈火通明的正殿,身後是望不見來處的高階。
在巨大的建築下,很容易生出自己非常渺小的錯覺,尤其是許暮洲現在正站在一個“至高”之處,竟然沒來由地生出點“高處不勝寒”的感想。
只是許暮洲整個人還在先前的畫面衝擊中回不過神,有些怔愣,眼前總是嚴岑在他面前自刎的畫面,直到被嚴岑拉了拉胳膊才勉強回過神。
許暮洲沒防備,被嚴岑拉了個正著,不由分說地被他扯著就往殿內走。
許暮洲踉蹌著跟著嚴岑的腳步,跨過那足有二十公分的門檻,一抬頭,卻差點再一次愣在原地。
——就在他十米開外,坐在高台金座上的,居然也是“嚴岑”。
跟方才那個年紀輕輕的青年不同,高台之上的“嚴岑”鬢上添了幾分灰白的發,眼角細紋也有些明顯,雖然面相上並不顯老,但看著明顯滄桑了不少,少說得有個四十多歲。
“嚴岑”穿著一身許暮洲看不出名堂的繁複王服,墨色的外袍上張牙舞爪地畫著赤紅的花紋,看樣子似龍非龍,有些介於麒麟和祥龍之間。
他眼下一片青黑,不知道有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此時歪在椅子上,支著頭半合著眼,正在閉目養神,冕冠上的十二旒北海明珠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晃動著。
饒是許暮洲再怎麽眼力不濟,歷史背了忘忘了背,他也能看出,這一身絕不是普通人能穿的東西。
別的不說,光那十二旒明珠就夠彰顯身份的了。
許暮洲終於徹底懵了。
——因為至此為止,他已經看過了所有似真非假的“未來”。
如果說永無鄉的兩種“未來”都是有可能發生的,那麽在具體發生之前,它們的真實性都只有一半。
可這兩段不一樣。
嚴岑是跟他提過一嘴自己的“曾經”的,從許暮洲旁敲側擊地問過兩次來看,他曾經的真實身份應該確實比較特殊。
而既然嚴岑能跟他說,那就說明他不屑於在這種事上撒謊。
可許暮洲明明記得,嚴岑說過,他曾經“差點”當過一次皇帝。
加上嚴岑那句令他記憶猶新的“三十二歲論”,許暮洲幾乎可以肯定,他剛剛在小院看到的那個畫面才是真的。
——而嚴岑早就死在了三十二歲,怎麽可能現在坐在九重高台上,身著帝王冠冕。
不等許暮洲想出個所以然,殿外忽然喧嘩聲大起,一個身著簡單布甲的將士滿臉血汙地從殿外衝進來,也不令人通報,就那麽硬生生地撲倒在地,隨身的配劍脫手滑出去老遠。
那將士跪著向前緊走幾步,撲通往地上磕了個頭。
“陛……陛下……”
高台上的“嚴岑”睜開眼睛,神情木然地看著地上跪著的男人。
許暮洲在一旁看得心裡一驚——他從來沒見過嚴岑露出過這樣的神色,像是極其疲倦一般,眼裡仿若盛著一潭死水,不但沒有絲毫波瀾,甚至還有隱隱破罐破摔的頹勢在。
那將士哭得淒慘,臉上的血汙被眼淚化開,夾在一起往下流。
正當壯年的漢子從喉嚨裡嗚咽一聲,狠狠地又磕了個頭,哽咽道:“城門失守了——”
——假的,許暮洲想。
他方才還在想,這是不是正常“嚴岑”應有的未來,然而看到這時他才真正能夠確定,這一段“未來”一定是假的。
永無鄉親自蓋章認定,嚴岑若是活著,得是個開拓世界線的重要“主角”,他先前一死,世界線整個被歪曲了走向。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弄出亡國的未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