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識到這個的時候,許暮洲下意識停住了腳步,他並不確定發生在這裡的一切會不會被托婭看到,也不確定這個世界是否真實,但無論如何,有秦薇那次的掉馬先例在前,許暮洲可不像再在任務對象面前有什麽暴露身份的風險。
許暮洲下意識就像轉身原路返回,然而還不等邁開步子,余光中就看到了什麽兩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是他自己,還有嚴岑。
——“我來讓你看你的未來”
托婭的那句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許暮洲腦子裡,他愣了愣,腳下像是扎了根,愣是沒邁出去。
“未來”這種東西,聽起來玄之又玄,就像是新開遊戲的通關攻略,當把命運的發展明明白白地放在你手裡時,是個人都很難不動心。
許暮洲只是萬千普通人中的一個,雖然他無比拒絕玄學,但是當托婭真的咣當一聲把“未來”砸在他眼前,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
不遠處的“嚴岑”和“許暮洲”並排走在海邊——那是他倆晚飯前散步的普通路線,大約再走個二十幾分鍾才會往回折返。
“嚴岑”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走在許暮洲的外側,隨時準備在海浪撲過來時將他拽走。
“嚴岑”今天少見地沒有穿得很隨意,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皮質夾克,繃緊的褲腿沒入靴筒中,內襯的白色T恤應該是新的,衣服邊緣的折痕還很明顯。
——這身衣服有點眼熟,許暮洲忽然想,當初跟嚴岑第一次見面時,他好像就是這麽穿的。
而面前的景象還在繼續,“許暮洲”走在“嚴岑”的裡側,他雙手揣在兜裡,微微低著頭,沒有跟“嚴岑”說一句什麽,他們兩個沉默地從著海邊溜達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
許暮洲看著永無鄉海面上的落日逐漸西沉,半隻太陽都沉到了海岸線以下,“嚴岑”才停下了腳步。
“許暮洲”緊隨其後,他轉過身,終於抬頭看了嚴岑一眼。
在“嚴岑”和“許暮洲”出現的那一刹那,許暮洲耳邊原本縈繞不絕的噪音就都消失了,這偌大的地方,隻余下了耳邊流過的淺淺風聲。
許暮洲離得說近不近,說遠卻也不遠,他來永無鄉這些日子,眼神變得比先前好多了,正巧能看清“許暮洲”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漠然的表情。
許暮洲無意識地皺了皺眉,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
——不太對勁,許暮洲想,這不應該是他的表情。
許暮洲自認為很了解自己,憑心而論,他不是個非常熱絡的人,他從孤兒院長大,世間冷暖見得多了,人也早熟,早在幼童時期就知道要警惕世界。
但相應的,他懂事也比普通人更早更快,因為明白“活著”的重要性,所以他會比普通的孩子更加圓滑。
可著並不代表他就真的能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他太明白自己深埋在潛意識裡的缺陷——警惕、謹慎、敏感、和因共情力低微而導致的慣性冷漠。
這些是他成長過程中,由命運賜給他的特質,哪怕他經歷了漫長的學習、工作,在不同的群體中獲得身份和地位,他依舊無法根除這些缺點。
但其實說實在的,隨著年齡增大,許暮洲在普通人的社會中適應得還算不錯。他性格不孤僻也不怪異,知道“禮貌”倆字怎麽寫,日常跟人之間的相處也還算融洽,除了沒爹沒媽之外,看起來就是個被社會捶打過的社畜青年。
他早過了會平白無故衝人撒氣的年齡——所以他怎麽會,對著嚴岑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呢。
許暮洲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對於許暮洲來說,面前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未來”這兩個字的基礎上的,有這個前提兜底,那麽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麽,對於許暮洲來說,都算不上一場良好的視聽體驗。
而海邊的“嚴岑”背對著許暮洲,許暮洲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明白前因後果,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只能看見“嚴岑”有些落寞的背影。
“就送到這吧。”許暮洲忽然聽見“自己”說。
明明“許暮洲”的聲音也不大,但就是神奇地穿越了稀薄的白霧,清晰地響徹在了許暮洲耳邊,比之前那些蒼蠅嗡嗡聲聽得更加清楚明白。
——這什麽開場,許暮洲想。
“對不起。”他身前的“嚴岑”說。
放在其他地方,許暮洲簡直會吐槽一下這個奇怪的開場,這簡直跟午夜檔各大衛視播放的狗血偶像劇差不多,毫無邏輯,沒有前因,上來就是一通狗血大戲,說不準一會兒男女主就要哭著抱在一起開始激吻。
但許暮洲現在卻笑不出來。
他看著面前跟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男人,心裡有一塊莫名地塌陷下去,開始變得隱隱心慌起來。
“嚴岑”的右手抬了起來,似乎是想摸摸“許暮洲”的後頸,誰知“許暮洲”微微偏了下頭,躲開了。
“嚴岑”沒有再執著,他低下頭,緩慢地放下了手。
許暮洲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聽起來實在不太輕松,還有些不明不白的自嘲意味。
“嚴岑”的肩背不像以往那樣挺得很直,他微微向下彎了一點,聲音平淡地說:“但是,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