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天內,他的大腦接受的信息量比之前頭二十幾年還要多。直到水晶球裡的“未來”出現,無數的選擇都一股腦地砸在許暮洲面前,砸得他頭暈眼花,進退兩難,永無鄉外的濃霧像是被蒙在了他眼睛上,讓他變得躊躇不已,連邁步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最後一根稻草輕飄飄地落在許暮洲纖弱的神經上,於是他終於不堪重負,連帶著身體也發出了不滿的抗議,一股睡意排山倒海地席卷了他。
半睡半醒時,許暮洲甚至還在心裡轉了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原來他也沒比人強到哪去,許暮洲想,甚至好像比別人更脆弱,更容易不安,更……更不堅強。
許暮洲的精神負荷太過嚴重,連帶著整個人疲累不堪,連起身來換個睡姿的力氣都沒有,居然就這麽靠在嚴岑身上睡著了。
但許暮洲睡得不怎麽好,他睡得十分不安,拉著嚴岑的手也不肯松開,每次睡著睡著要進入深眠時,拉著嚴岑的手只要微微一松,他立刻就會從深眠的狀態中醒來,然後重新握緊嚴岑的手。
如此兩次之後,嚴岑憂心忡忡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走。”嚴岑低聲說。
陷入淺眠的許暮洲好像沒聽見他這句話,依舊我行我素,嚴岑最後歎了口氣,扳著許暮洲的上半身將他往上拎了拎,整個攏進懷裡,然後姿勢別扭地伸手環住了他的背。
許暮洲抓著嚴岑的手,聽著對方的緩慢而微弱的心跳聲,直到聽見嚴岑的呼吸聲變得穩定而綿長,似乎是睡著了,許暮洲一直緊張的潛意識才終於松下了這口氣,腦袋一歪,沉沉地睡了過去。
嚴岑又維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確定許暮洲睡熟了,他才睜開眼睛。他眼神清明,沒有半分從深眠中醒來的意思。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人,許暮洲安靜地伏在他身上,因為低燒的緣故,呼吸有些粗重,還有些微微的燙。
嚴岑怕他還沒睡熟,沒有貿然起身,他伸手搭在了許暮洲的背上,像安撫小動物那樣,順著他的脊骨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安撫著許暮洲緊繃的身體。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了一會兒,又把手搭在許暮洲身上,緩慢地拍打他的腰側。
嚴岑這樣安撫了他足有二十多分鍾,許暮洲全身的肌肉才不自覺地放松下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嚴岑小心翼翼地從許暮洲手裡抽出手,然後在對方感到不安前吻了吻他的眼皮,低聲哄了兩句,才把他放平躺在床上,自己站了起來。
他將床頭小茶幾上的煤油燈拿了過來,掀開燈罩按滅了裡頭的火苗。
屋內唯一的光源驟然消失,整個房間變得又黑又暗,顯得有些陰冷。
外面的風聲聽起來依舊很猛烈,涼風不可避免地從窗縫中滲進來。嚴岑先是將壓在許暮洲身下的被子抽出來給他蓋好,然後又走到窗邊,查看了一下破碎過的左半扇窗框,確定不會二次損壞後,他才轉過身,從許暮洲身上取下了那串鑰匙。
許暮洲的狀態不對,很不對,憑嚴岑對許暮洲的了解,在他出去尋找托婭的這短短一段時間裡,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不然許暮洲不會這樣反常。
嚴岑能確定許暮洲沒跟他說實話,或者沒說全部的實話。許暮洲平時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那樣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話題。
只是許暮洲不肯說,讓嚴岑覺得有些難辦。
誠然,他要是真的想知道許暮洲隱瞞的事情是什麽,無論是套話利誘還是更粗暴的什麽,嚴岑有十幾種辦法能知道真相,但他又不想像做任務一樣地逼迫許暮洲。
嚴岑小心地避開地上有空隙的木質地板,放輕了腳步,轉身往門外走去了,他從床邊走到門口,腳步輕而又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走到門口時,嚴岑還回頭看了許暮洲一眼,確認對方睡得很好,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但許暮洲離開他的時間短很短暫,總共隻去找了一趟托婭,用膝蓋想都知道問題出在哪。
嚴岑承認,他是想在這個任務世界裡多待幾天,但他可以不在乎任務,卻不能不在乎許暮洲的精神狀態。
——算了,嚴岑在心裡自嘲地想,這破地方不待了。
嚴岑反手掩上房門,又怕許暮洲半夜驚醒找不到他會發慌,於是又刻意留了一道門縫,確保無論他在哪,許暮洲叫他時他都能聽見。
做完這一切,嚴岑才拎著手裡那串鑰匙,向右一拐,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走到樓梯口時,不知到了幾點,門口那隻巨大的鍾表忽然發出一聲沉重的報時聲。
【鐺——】
嚴岑敏銳的聽力被這一聲震得不輕,眼前一花,幾乎有那麽一瞬間的眩暈。
他下意識扶住了身邊的牆,眨了眨眼,又覺得眼前的景象恢復了正常。
與此同時,一股深沉的倦意從他靈魂深處湧了上來,嚴岑站在原地,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這種困倦很少會出現在他身上,嚴岑歎了口氣,覺得這世界的身體實在有點不頂事。
他隨手從鑰匙串上晃起一把鑰匙撈在手裡,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下。
堅硬的金屬在嚴岑胳膊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白印,而那一瞬間的刺痛也足夠他重新清醒過來了。
報時這一聲又厚又沉,不知道報時的齒輪是不是生鏽了,報得異常令人難以忍受,那隻沉重的掛鍾晃了晃,嚴岑皺了皺眉,隻覺得這城堡都被帶得晃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