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基地裡,無論是許暮洲還是嚴岑,都沒有再找到任何關於宋妍的痕跡。
好像只有許暮洲在秦薇手腕上看到的那條手鏈,成了秦薇和宋妍之間唯一的聯系。
面前的打卡機發出合格的提示音,許暮洲回過神,查看了一下屏幕上跳出的打卡記錄。
——這已經是許研究員上班的第十八天了。
許暮洲身後還有排隊等著下班的人,他收斂了情緒,轉過頭衝著幾位同事頷首招呼了一下,在一邊“明天見”的互相寒暄中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清理任務的進度從上次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靜,秦薇中途帶著親衛出門了兩趟,似乎是去參加什麽會談,一去就是三五天,以至於許暮洲能接觸她的機會十分有限。
嚴岑不知為何忙了起來,他只在開頭幾天內觀察了秦薇對宋妍的態度,之後就撒開了手,像完全忘記了宋妍這個人一樣,開始另辟蹊徑,忙活起了別的來。
新拿到的礦產需要調配資源,秦薇不在基地時,嚴岑也得稍微代理一點軍務上的事情。
令許暮洲奇怪的另一件事就是,嚴岑一改往日絕不摻和世界線的處事風格,在秦薇不在時替她做了幾樣決策。
包括更改現有的礦產采集重點,整頓黑市和開放C區內低級資源買賣等,甚至於嚴岑還抽空替秦薇回復了一封從A區發來的郵件,婉拒了一份由A區牽頭的“聯合經濟合約”。
“聯合教育產業?”許暮洲當時懷裡抱著一碗蜜瓜,腮幫子鼓起一小塊,盤腿坐在床上,對著視頻對面的嚴岑皺了皺眉。狐疑道:“還有這好事?”
“A區的老頭子以為秦薇是個小姑娘,誑她呢。”視頻對面的嚴岑正伏案寫著一份報告,他似乎不喜歡科技手段,拿了一遝紙,正在手寫。通訊器從腕子上摘下來架在斜對面的桌角,正好是個能拍到他的角度。
“什麽教育產業,說得好聽是要重建舊紀元的人類社會,說難聽了,就是一樁生意。”嚴岑頭也不抬地說:“新紀元之後,人類社會斷層已經很久了,原本的教育水平被拉下了一大截……要是早那麽幾十年,好歹還有災難前留下的人能來點口耳相傳。現在這年頭,舊紀元的人早死的差不多了,除了有錢有勢的高級區人民,誰還能說自己有什麽勞什子教育。”
許暮洲默默往嘴裡又塞了一塊蜜瓜,聽著他講。
“何況現在新紀元的人類社會都不能稱之為社會……階級斷層,資源傾斜嚴重,連貨幣都還沒統一,黑市大部分交易還在以物易物,少部分交易涉及的現金五花八門,什麽A區弄出的金屬代幣,B區引出的現金券。”嚴岑冷笑一聲:“貨幣這玩意都不知道印刷出幾版了,黑市裡不到每天開市的時候你都不知道今天什麽貨幣能流通。當天入手當天花,還不如以物易物的風險低。隨時能廢除的東西,就是廢紙……這種隨時會崩盤的市場經濟體系還沒收攏明白,就想搞什麽產業,簡直胡扯。”
許暮洲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
“新紀元的科技水平確實尖端,但是這種尖端是在資源無比集中的情況下才能達成的,也就只有這點可取之地,其他的運轉一塌糊塗。先不說黑市這種魚龍混雜的唯利是圖之地,貧民區的人吃了上頓沒下頓,誰能有閑工夫送孩子去搞什麽教育,他這個協議的構想就是空的,更別提後面的所謂收益。”嚴岑寫完了一張紙,將其放在了最後一頁,繼續道:“餅倒是畫的很大。”
嚴岑話裡話外的嘲諷太過明顯,許暮洲默默地把嘴裡的蜜瓜咽下去,沒敢搭茬。
“老東西八成是打聽到了秦薇是從外頭領回來的,以為她好騙,做出這麽拙劣的一個局來。”嚴岑筆下不停,繼續道:“現在的新紀元,六區各有貨幣,其中貨幣交流並不互通,也不像你們那個年代有一個貨幣轉化的標準,想搞什麽聯合經濟本來就是胡扯。何況六區的基本不同,核心理念和治區手段也不相同,如果真的要做什麽聯合教育,教育基礎要怎麽統一?”
“真是……一步一個坑。”許暮洲感慨道。
“老東西的目標從來就不在什麽文明上,這就是筆生意。”嚴岑總結道:“還是不乾不淨的那種。”
嚴岑話音頓了頓,他手中的那支筆大概是沒水了,嚴岑甩了甩,又在紙上劃了兩道,心情不善地丟開手,又拉開抽屜抽出一支新筆來。
“貨幣沒法統一的情況下,想要跨區做生意,就只有以物換物一條路走。但是C區有的‘物’更多是武裝科技,A區的主要業務范疇不在這裡。新紀元裡,資源就是發展基礎,也是他們這些人的命根子。”嚴岑說:“……老東西是看上了秦薇的資源。”
秦薇有六區之內最大的武裝力量,當然也由此拿到了更多的礦產資源,如果說有人想算計這個,許暮洲並不奇怪。
“如果這筆生意能成,不但表示著秦薇要拿出一定的資源來跟他合夥,還代表著C區現在鐵桶一樣的管理要出漏子。C區只有純粹的科研人才和武裝力量,如果真的搞起什麽‘教育產業’,那教育人才當然是綜合能力更強的A區來出,讓別區的領導人插手自己轄區人民的精神管理……這種生意要是答應,才叫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嚴岑說:“何況老家夥的盤算八成不止如此——如果真叫他們開起來了,那這生意的受眾也只能在高級區內打轉。生意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想要出的血不虧,那就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搞,能扯下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