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薇走過玄關,手動關閉了明亮的頂燈。
偌大的辦公室驟然沉沒在夜色之中,牆角一株名貴的盆景在黑暗中勾勒出更加深沉的黑色,葉片被枝條上懸掛的燈籠裝飾壓彎些許,沉甸甸地佝僂著腰。
秦薇的腳步聲最終停在窗前,她按亮了床邊一枚小小的控制按鈕,窗上嚴密的擋板頓時向左右折起,露出外面的景色來。
靠窗這裡的溫度要比室溫略低一兩度,秦薇的手臂被涼風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夜晚使人心情寧靜,是難得的放空時間。
為了保障安全,少將辦公室外一千米之內都沒有任何遮擋物,原本的樹林也被盡數移走,窗外只有一片灰撲撲的裸露黃土,和不遠處用鐵網攔起來的圍牆。
秦薇站了一會兒,她腦子裡空蕩蕩的,什麽都沒在想。
每年從墓園回來,她都會獲得這樣短暫的安寧,在她精神最不穩定的那兩年內,她曾經將這樣的安寧奉為至寶。但時間一日日過去,到現在為止,她已經不再需要這種方式來舒緩神經了。
但她依舊習慣這樣站一會兒,就像她每年還要去看望“二姐”一樣。
桌上的電子時鍾跳到八點十分,秦薇從窗外收回目光,她將後窗的擋板恢復原狀,轉頭拉開了辦公椅。
通訊器雖然也有處理郵件的功能,但秦薇每年這兩天會默認不辦公,通訊器裡攢了一堆待處理事件。
新紀元的人類社會劃分區已經一段時間了,這一兩年各區大佬都在蠢蠢欲動。以最富裕的A區首領為首,時不時就要組織一場什麽掌權人之類的座談會,言語間頗有想要“分久必合”的意思。
秦薇對此嗤之以鼻,A區的掌權人別的沒學會,舊紀元的破風俗倒學得很快,把主城建得冠冕堂皇,離著二裡地都能聞見那股酒池肉林的味道,靠著五花八門的生意斂了不少財,儼然快成了明面上的黑市。
B區和跟A區接壤,關系不錯,F區活在A區的陰影之下,雖然地位不怎麽樣,但也靠著A區剩下的殘羹冷炙也還活得尚可。
秦薇從貧民窟出身,不願意跟這些人同流合汙。她骨子裡到底有點軍人氣質,看不上那群人。
可是對方有一句話也說的很對,這天底下的事兒,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六區面和心不和,他們佔著同一塊大陸,之後遲早要有人退讓。
如果“座談會”解決不了,怕還是要打仗。
秦薇握著六區之內最大的軍權,腰板很硬,但也是最大的眾矢之的。
這兩年愈加如此,從嚴鴻飛去爭奪礦產資源,結果掛彩回來就能看出一二。資源爭奪向來是沒一個少一個,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其他兩區聯手對抗C區的力量。
秦薇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但她沒打算退讓。
電腦的開機頁面加載結束,通訊器同步過來的待處理消息從桌面上一條一條地蹦了出來。
秦薇暫且沒去看上面的消息,而是伸手拿起了顯示屏旁的一隻相框。
“……我本來也沒打算當這個首領。”秦薇說:“留下這麽大一攤子事兒,你真是夠能甩鍋的。”
相框中嵌著的照片是一位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來大概四十多歲,面相威嚴,眉頭習慣性皺起,看著就很嚴肅的模樣。
如果伸手遮住男人的下半張臉,就會發現對方的眉眼神韻與秦薇頗為相似。
但大概由於眼型不太一樣,所以第一眼看到他們倆的人,應該很難將中年男人和秦薇之間的“父女”關系聯系起來。
——這是秦薇的生父。
宋妍被永無鄉召回的時間很巧,如果她能再多留一個星期,她就能陪著秦薇邁入下一個人生階段。
因為在她離開後,秦志遠找到了秦薇。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看起來跟“慈父”兩個字毫不沾邊,對於秦薇來說也是一樣。秦薇滿打滿算跟他隻相處了八個月,這八個月裡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接受精神力的檢測、激發和使用訓練。
在最初來到C區時,秦薇還天真地以為,秦志遠接她回C區,是因為時日無多,想享受一下父女親情。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秦志遠只是想找回自己的實驗成果。
精神力的高低代表著軍人所能操縱的武器上限,秦志遠無比看重這個。所以當秦薇還在母體中的時候,秦志遠親手把自己的妻子送進了科研室,做了一個實驗——他想要嘗試通過優化基因的方式,在母體中培養高精神力者。
或許是因為這個,秦薇的生母才會帶著她出逃。
秦薇出生那一天,秦志遠召集了所有相關科研人員,在第一時間進行了檢測——只可惜他的實驗失敗了,秦薇的生理基因沒有任何進化的端倪。
秦志遠失望至極,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才給了秦薇生母帶著她逃離這個鋼鐵牢籠的機會。
只可惜二十年後,她的女兒又重新自投羅網地跟著秦志遠回到了這裡。
在剛剛回到C區的那段時間,宋妍剛剛離開,秦薇萬念俱灰,精神力猶如一潭死水,無論如何也不起波瀾。
那些穿著白大褂的科研人員不會虐待秦薇,也沒有任何人監禁她。甚至他們對秦薇還不錯,每天有搭配均衡的營養餐,還會在訓練間隙貼心地給予秦薇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他們只是會禮貌地請身穿訓練服的秦薇躺在手術台上,然後將瑣碎複雜的機械連接在她的太陽穴上,然後那些特殊的波頻會鑽進她的腦子,像鐵鎬一樣順著她的每一寸神經在她腦子裡翻天覆地地挖掘“寶藏”。